这根简,正是三年前七月的蜀枸酱契简,日期恰好就是武王去世当天。但真正微妙的地方在于,交付日期的位置,明显有被小刀削改的痕迹。
黄同和橙水都没看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后者最先反应过来,瞳孔一缩,大声喝道:“够了!”他伸手从唐蒙手里抢过那根契简,然后大声道:“这间铺子涉嫌大案,立刻查封,里面所有货物与卷宗,就地封存,人员就地扣押,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无论唐蒙发现了什么,都不容他再继续深挖下去。南越国的事,该由南越人来终结。
唐蒙正要起身抗议,不防一阵眩晕袭来。他下意识伸手拽住旁边黄同的衣袖,却没有拽牢,整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橙水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唐蒙脸色苍白,口唇、指甲发绀,四肢蜷缩环抱,大肚子瑟瑟抖动着。
“疟疾啊?”橙水脸色微变。这家伙可真行,居然顶着疟疾还在到处乱跑。
黄同蹲下身子,把唐蒙搀扶起来,后者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他之前一直强行压抑着不适,当决定性的证据出现之后,精神一松懈,反弹得极为猛烈。
橙水叫来两个卫兵,吩咐他们把唐蒙带走。卫兵粗暴地拽起唐蒙的两条胳膊,像拖死狗一样往外拖去,橙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此人是巫蛊之案的重要嫌犯,不能轻易死掉。”卫兵们听了,动作这才变得温柔了点。
橙水又看了一眼黄同,冷冰冰道:“闲杂人等,不得逗留。黄左将、请你自便吧。”黄同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杀延寿的到底是谁?”
橙水道:“黄左将莫急。待我彻底查明,自然会公之于众。”黄同怒道:“待你查明?现在唐蒙和证据都落在你手里,还不是你想怎么说都成?我看你根本不关心延寿之死,什么兄弟,你只是橙家的一条狗罢了!”
难得地,橙水没有用更毒辣的话反击,反而说了句暧味不明的怪话:“我是橙家的狗,你是吕家的狗。喜鹊落在猪臀上,大哥不说二哥。”黄同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这时橙水已经转身离开。
黄同呆立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带走唐蒙,眼睁睁看着所有文卷账册被封存。
唐蒙发现自己再一次置身于釜中,但这次的噩梦比上次更可怕。
各种美食山堆海积,令人目不暇接,可整个釜中忽冷忽热。他眼睁睁看着一张上好的髓饼架在急火之上,厚厚的一层髓脂都快烤煳了,里面的麦芯还是生的。唐蒙大急,要扑过去把火压小,可转瞬之间,炽热又变成了天寒地冻,旁边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菘炖羊汤,表面迅速覆上一层白膜。唐蒙气急欲喊,却被一口夹生的粳米饭噎住,不住地抖动……
不能容忍的异常越来越多,不可逆转的糟蹋越来越明显。唐蒙东忙西顾,天地都在疯狂旋转,混乱到了极致,
“喂!豆酱里不可以放蜜啊!”
唐蒙猛然惊醒,整个人几乎要被虚汗溻透,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算恢复平静。他回忆自己晕倒前的状况,自己应该是在莫毒铺子里强撑着查验完契简,然后疟疾发作,晕倒在地。他记得橙水就在旁边,这是把自己送回监牢了?可这不像啊……
梦里那些乱象,大概都是疟疾症状所引起的幻想吧?唐蒙自嘲一笑,发觉头脑一思考依旧钝疼。可他恍惚记得,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切不可忘记,只好强忍着痛楚,一点点把记忆从浑浊的梦境里过滤出来。
“喂喂,北人,北人,你还好吧?”
唐蒙侧过头去,先听见一阵叮当金属撞击声,然后看到甘蔗飞扑过来,在自己面前一步的距离停住了。她的脚踝上拴着一根长长的铁链。铁链的另外一头拴在屋角的壁柱之上。
唐蒙正要开口说什么,甘蔗拿着一个小陶碗递过来:“快,先把这个喝下去。”唐蒙低头一看,里面是半碗绿油油的浑水,不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