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她很是紧张,生怕唐蒙变卦,所以连问都不敢问。唐蒙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新的枸酱,什么时候能送来?”
甘蔗择菜的手腕一颤,没吭声,可她细长的脖颈却簌簌抖动着,暴露出了内心波澜。北人既然问起枸酱,说明承诺没变。她甩甩手里的水珠,走到灶台前,指着那一串榕树叶子:“我每次拿到枸酱,都会挂一串叶子在这里,每天挂一片,什么时候挂满六十片,新一批枸酱便会送来了。”
唐蒙本以为她晾晒榕树叶子,是为了治疗跌打淤伤,没想到还有个计时的功能。他数了数,这挂叶子已有五十多片,也就是说再过几天,就会有新枸酱送到了。
唐蒙暗自感慨。甘蔗到底单纯,孰不知已泄露了很多信息。讲“送来枸酱”,而不是“做好枸酱”,说明她自己并不掌握其制法,是有一条不为人知的进货渠道。通过榕树叶子,连供货日期都大致可以猜出来。
如果是个有心人,此刻已经可以甩开甘蔗,把这条渠道搞到手。
好在唐蒙是个懒人,不想额外付出精力去查,索性盘腿坐在树根下,吞下几枚离枝,开始询问起三年前的宫中细节来。
之前在武王祠内,唐蒙已经约略知道当晚情形:先是吕嘉和橙宇联袂来拜访,谈完事就离开了,武王一个人喝粥,意外噎死。但其中很多细节,还不清楚,需要一一酌实。他在番阳县也查过不少案子,深知查案和烹饪很像,都是要从细处入手,一处不对,味道天差地别。
可惜问了一轮下来,唐蒙发现甘蔗完全帮不上忙。她只是个小姑娘,从来没进过南越王宫,对庖厨的运作茫然无知。唐蒙暗自叹了口气,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你阿姆可在宫中有什么熟人朋友?”
甘蔗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说似乎有一个。
“似乎?”
“她是和我阿姆同在宫里做事的老乡,叫梅耶。阿姆死后,就是她帮我介绍来做酱仔的,不过我们好久没见过了……”
“她现在还在宫里吗?”
“不在了,她大概一年前从宫中放归,现在番禺城里开了个酒肆,专卖梅香酌。”
“梅香酌?”
“那是一种用林邑山中所产梅子酿的果酒,番禺城里的贵人们都爱喝……”甘蔗还没说完,唐蒙起身拍拍衣衫:“走,走,咱们去品品这梅香酌的味道。”言语间颇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甘蔗不知道他迫不及待的,到底是线索还是喝酒。
梅耶的酒肆,坐落于番禺城东北偏南的里坊一角。当街是个曲尺柜台,恰好正对两边大街。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斜倚在酒垆前,头上梳了个简单的螺髻,无精打采地逗弄着脚边的一头黄犬。
“老板娘,你这里可还有梅香酌吗?”一个客人走到酒垆。梅耶摆正了身子,客人这才看到,她的右手短了一截,像是被齐腕斩断。梅耶对这种目光早习惯了,淡淡一笑:“有的,有的。客家是第一次来么?咱家的梅香酌,用的都是林邑山中所产上等梅子,口味绝美,无论是自家用还是宴请都是上品。”
“先来二两尝尝,如果真好,大概得要订个十坛。”客人大大咧咧踏进酒肆,寻了张席子跪坐下来。
梅耶眼睛一亮,这是大主顾,用左手筛了一碗,又把一枚新鲜梅子剖成两半,泡入其中。她手脚麻利,动作不输双手齐全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