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驰回营,在马上整整待了一夜,慕千山也已经精疲力竭。他将明玄托给军医治伤,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喧杂声吵醒的。外面似乎有人在激动地嚷嚷:“殿下,喜事,大喜事啊!”
报信的人过于激动,很快就被守在营外的亲卫注意到了:“别吵,将军在里面休息!”
正兵荒马乱,帐帘忽然被一只手掀开。紧接着,慕千山的身影出现在帘后。他年纪虽轻,但在前面几场接连不断的大战之中却连连取胜,又是老广平王唯一的儿子,是以在这些士兵之中的威望之高,恐怕很少有人能预想得到。
“将军,”那人是他身边的亲卫,见了他,脸上不掩兴奋之色,“我们胜了。”
慕千山赌赢了。
三个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总算扳正了大晋如今一团乱的局势,走到了如今的结果。
谁也没有想到,三个月前冒死偷了兵符逃出京城,甚至没有半分作战经验的少年,竟是力挽狂澜,成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的救星。
他凭借兵符调动了人心不齐的北疆散军,在全然的未知中领兵突进,果然发现了连州军的蛛丝马迹。
到底是守卫大晋多年的王牌部队,就算乌瀚、渤族做了再多准备,也并无能耐将其全数歼灭,只是将其围困起来,却始终不敢冒险深入。
其实这场仗从一开始打起来,就本不至于落到需要依靠支援的境地。真正失利的原因,却是没有朝廷的支持。
他凭借兵符组建起来的军队,到了两军对峙处几十里外,便被他下令止步。他一个人,领着几十亲兵,趁着夜晚阴沉,冒着险越过敌营,成功给己方递去了支援的消息。
自己却差点中箭。
事后有不怕死的兵士搜检战场时,将箭捡了回来,才发现那箭头上淬了毒,若是被射中,能不能救回来就难说了。
慕千山后来回想起来,这应当是他少年时代最意气风发的一段时间。但这终究是不能长久。
北疆的军队作为一道屏障,在防备住更多人马涌入大晋的同时,却也隔绝了两族军队与外界的交流,将他们锁死在中原一带。他们没有支援,因此中原这一带的百姓便遭了殃。要想避免这一情况的发生,惟有尽快带兵南下。
慕千山毕竟没有北疆防守的经验,他可能擅长进攻,但却不擅长防务。他和明玄两个人一同带兵南下,朝着侵入大晋的外族军队追击而去。关外二族被连州军打压了数十年,之所以突然敢于联合起来对付大晋了,无非是看在大晋刚失了将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慕千山这一手,直接包抄了他们的后路,断了补给的可能,又采取紧追不舍的战术,天天让军队追在他们屁股后面,专往荒郊野外赶,让他们腾不出手来劫掠大晋的村庄,以补充自身。慕千山的军队一来,就将官府的粮库看得严严实实,他们几次想要劫掠,都碰了一鼻子灰,还损失了不少人马。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慕千山背后还有一个人。
他固然天纵奇才,但仅凭自己一人,也无法独自立定这么庞大的计划,并一步步将这所有的步骤细节都一点一滴落实完成。
他其实没有从北疆带来太多的军队,大晋的北方乱了之后,除了外族人,还涌现出了许多官府各自为政的小势力,操控者大多是当地的世家大族。他们本就腐败,朝廷南迁之后,北方迅速分裂。但是明玄不一样。
明玄还在,就还能代表朝廷。慕千山都将乌瀚人打败了,打他们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虽然他已经被废了太子之位,但眼看如今的形式,他不要说是当大晋太子,就是自立为王,只要把那慕千山掌握在手,恐怕都没有什么问题。
威逼利诱之下,慕千山一个个兼并了他们手中的势力,组建成了一只虽杂牌,却十分凶悍的部队,完美地沿袭了其带领者的风格,渐渐地将战线推到了大晋南北的分界线上。
如今胜利的消息传来,他们成功地歼灭了外侵军队,这个消息传开,全军上下皆是敲锣打鼓,互相庆贺。
但慕千山却并没有多么开心。
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似的,说不上反感,但也谈不上高兴。有些人猜测是因为这个结果对他而言早已是胸有成竹,但更多人则猜测是因为被他看得很重的明玄受伤了。凡此种种,莫衷一是。
是夜。
慕千山坐在桌前,听得下人汇报说明玄醒了,只略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起身出了帐。
帐中还有一名年老的医者,正收拾着桌上的药箱,慕千山挥了挥手,老者便恭敬向他一礼,弯着佝偻的腰出去了,帐中只剩下他和明玄二人。
明玄半倚在床头,在烛火之中斜着眼睛望了过来,看着他的侧脸,眼底神情明灭不定。
“过来。”他说。
慕千山依言搬张凳子,坐了过去,更清楚地端详着明玄的侧脸,心口涌上密密实实的疼。“脸色怎么白得像纸似的……”他几近无声地说,是有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