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亦打量着对面的队伍,稍稍沉吟片刻,对身边的校官道:“传令……着弓箭手列队。”
赫连喻会派这么个小队过来,目的已经很清楚了——他就是想试探。
军中的兵士,若没有饭吃,自然也无力御敌。这些都是细节,赫连喻利用细节进行试探,而卫亦也可以用细节回应他的试探——弩箭射程若近,便是故意示弱;弩箭射程若远,便是尚有余力。
数百人,不多不少。
既然是要试探,那自然要利用对面主将对连州军的忌惮。卫亦知道赫连喻对连州军的谨慎,这不仅是因为这是一支大败过他的队伍,更是一支他要提防一切意外,以最小的代价剿灭,以洗刷自己耻辱的队伍,所以对方必定不会妄动。在确认这支军队已经失去战斗力之前,他一定不会轻易地发动总攻。前些日子他们损失三万多人,也不过是剿灭了连州军的侧翼一队而已,难免遭到族内问责。为了降低损失,想想赫连喻也不会轻举妄动。
连州军中的弓箭手都是千里挑一,箭无虚发,能开一石之弓的力士。一轮箭矢急雨般飞向山腰,所到之处穿云裂石,深深地刺入了树干——被派来试探的队伍完全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强力的攻击,面对黑压压的箭雨,不得不落荒而逃。不多时,前线就匆匆传来禀报。
“报——敌军已经败退!我方击毙八十一人。”传令的士兵十分兴奋,周围一群人闻讯围了过来,逼他快讲,他便绘声绘色,“我跟你说,那群胡人刚刚上来,还没弄清情况,兜头就是瓢泼箭雨,被吓得屁滚尿流,有几个吓得把手里武器都丢了哈哈哈……”
众人十分捧场地鼓了掌。
放在平日里,这点功绩还算不了什么,但这是他们被困之后,前线传来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因为卫亦严格封锁了消息,大多数人是不知道如今的真实状况的,不多时,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军营,一片欢欣鼓舞。
只有卫亦神色冷淡,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蹙起了眉。
见惯了她这幅样子,众人也不介意,只有陈祺充满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卫亦脸色为什么没有放松。
如今这一次试探,确实可以糊弄过去。怕就怕赫连喻不死心,天天都派人来试探。若是只有几百人的规模,也好糊弄,就怕几千人一来,他们撑都撑不住。
卫亦心里怎么不愁?
天色已经很晚,卫亦帐中,卫兵送来了今天的饭食,是两个粗面饼,和其他士兵别无二致。卫亦没心情吃饭,便叫人先将东西放在一边。女将军身着黑袍站在沙盘旁边,周身气场冷肃,眉眼间浸透着霜雪般的煞气,就连目光都仿佛凝蓄着寒冰。
陈祺放下手中地图,劝道:“你也别太担心了。”
卫亦不说话。半晌才忽然道:“朝廷不会来人的。”
陈祺一愣。卫亦翻过一页地图,并不抬头,冷冷地道:“朝廷本来就是主和派居多……就算我能将消息传出去,传到京城,恐怕也会被王党的人截下来……再说,就算消息直接到了皇帝手中,你能保证他一定会出兵?”
就算出兵,也不一定顶用。
卫亦的判断是正确的,只不过她也没想到,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正风雨欲来。
放眼望去,繁华不再,颇有种凋敝衰颓之感。街上的行人很少,时不时路过,都神色匆忙,巡防也变得更加严密,几近风声鹤唳。
一日之前,这里还风平浪静。之所以人心惶惶,是因为丰乐帝忽然在早朝上提出迁都一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如果让关外二族的大军继续深入,京城恐怕就保不住了。然而,迁都到江南,固然安全,但这也意味着放弃江北的大片土地和成千上万的百姓。
就算真的要迁,怎么迁?往哪里迁?随之而来的一切问题怎么办?
一时间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隐隐有种白热化的趋势。坐在上首的丰乐帝脸越来越黑,怒意终于积攒到极点,砰地一声摔了砚台。
离得最近的大臣立刻被泼了一身墨水,连忙伏倒在地,却不敢争辩。闹哄哄的大殿登时安静下来,见坐在上首的皇帝发怒了,满屋臣子连忙俯身跪拜,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退朝,”丰乐帝丢下两个字,大步离开了乾清宫,只剩下满殿臣子面面相觑。过了几息,终于有人发现了一丝不对——这么重要的场合,王党的首领王亭居然不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