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珵从不哭,和医生先前见过的病人家属都不同。
“李医生,你也在京都医院高就?”
沈怀珵在客厅里,捧着一只褐色的骨灰盒,用绢子细细擦拭。
李恤泽答:“是。”又添半句,“我曾和陆铎辰陆医生有几面之交。”
沈怀珵一笑:“我未有与你打听他的意思,”他知道陆铎辰如今被江彦接回了美国照看,“只是看诊过程漫长无聊,和你说些闲话。”
李恤泽神情放松几分,又说:“你不该这么早准备后事。”
“是么?可仿佛你一直再把庄弗槿的病情往轻了说。”
“我现在不为他做点什么,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李恤泽:“来向我询问庄少爷情况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的身份高到我无法探听的程度。”
“他是京城里不可缺失的一根顶梁柱,很多人盼着他死,很多人舍不得他死。好像只有你,对他的生死持无所谓的态度。”
“我吗?”沈怀珵擦好了木盒,放回玻璃橱窗里,说,“天道无常,我窥不透,便不猜了。”
“明天我要去挑些衣服,劳烦李医生明天都守在这里。”
李恤泽应了,而后目光停留在玻璃罩子上。
那里存放的两只木盒,一棕一白,分明是一对的。
原来有人不漏声色,是因为下定了以死明志的决心。
沈雪时最近都待在二伯那儿,庄亦樨总与他嘻嘻哈哈,带他吃和玩,可沈雪时聪慧,觉得妈妈隐约又抛下他的意思。
这日他背着二伯,偷偷缠着司机,跑回了自己的家。
庭院寂静,金鱼在水中悠游来去,西斜的日光洒遍枝头。
沈雪时的视角很低,当他踏过院门微抬起头时,恰好见廊下坐着一人。
男人双手放在膝上,见到他时微微探身,唤他:“小时。”
“爸爸在等谁?”沈雪时凑到庄弗槿身边,却不往他怀里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爸爸苍白的手背。
几片早落的秋叶飘飘悠悠地从二人面前晃过,掉在秋千上。
沈雪时的话语里夹了些哭腔,坐也坐不稳,抹掉一把眼泪就要冲出去:“不要再这里干等了,我去找妈妈!”
天空渺远高阔,极深,永远看不到尽头。
京城不过穹顶下的一点,沈雪时奔跑的身影更是只有蝼蚁般大小。
三两人的悲欢极渺小,却是被天道在夹缝中允准的安乐。
人生百年,他们总算能走完百年阴差阳错的歧路,安稳地度过相携到老的一生。
后来沈怀珵常常回想这次秋日傍晚,当沈雪时在距家百米的路边撞在他身上时,自己的胸腔之下鼓噪异常。
他手里还提着两件同样的寿衣,所有人遇到他都以为他在孝期。
可沈雪时仰头对他说:“爸爸醒了。”
明媚的秋景,万物结果的时候,他收到怀里的终究不是一颗苦果。
他们从天道的惩治下逃脱,成为两只漏网的小鱼。
“众生攘攘,我们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两个。”冬天他们坐在窗台边看雪景,沈怀珵望着飘雪,说。
“与天地而言是的,”庄弗槿张开身上的家居服,把还穿一身薄睡衣的沈怀珵罩进怀里,“但对我来说不是,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世人大多一副寻常面孔,你是我最不平凡的一位。
天薄情,地厚德,此生允诺我们在凡俗中相守相携,做一对白头爱人。
沈怀珵有些困意,还不忍心放下雪景睡去,昏沉说:“这么冷的天气,野外还会有狐狸觅食吗?”
“会,它也能遇见一位好心人。”
苍苍白雪之下,灯火夜半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