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昏倒前求我别离开他的视线。”
沈怀珵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发呆,应激的幼猫一样蜷出抗拒外界的姿势,又说,“他会在自导自演吗?”
江彦:“找到真凶,一切就能明了。”
沈怀珵说:“我有怀疑的人。”
他回想庄弗槿恐吓肇事司机时,趴在涕泗横流的中年男人耳边说话的样子。
庄弗槿说出的似乎是一个人名……
江彦打断他思绪:“橙橙,你记得我们从纽约出发前商量好的事吗?救出乔止逸后就回去。而今为了陆铎辰延长计划,你又掺合进了电影海报的事情。”江彦的逻辑和窗外的月亮一样清晰,“后面,连庄弗槿的安危都想管吗?那样我们永远都走不了了。”
“你在学做人类,人流淌的血是自私的,永远做不出狐狸报恩的痴情。”
“你应该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庄弗槿,即使他死了也因为天道有眼,没放过他的前尘旧债。”
江彦在劝解沈怀珵以自身为重,庄弗槿重伤,这样好的机会,脱离樊笼,和姓庄的人永不再见。
沈怀珵很快平静下来,吃了退烧药,药物里的成分让他一边发汗一边困倦。
陷在新洗过的被子里,昏昏沉沉。
江彦临睡前来看他,说:“休息吧,我订好了我们明天中午的机票,飞过一个大洋,你再也不会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伤心。”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沈怀珵还在微微发抖,温暖的被褥并没有给他巢穴般的安全感。
他觉得自己的几缕魂魄已经飘出了身躯,悬停在半空冰冷地俯视他。
时不时叩问他:要走吗?就这样做了脱逃的懦夫?
可内心还有另一道声音说:庄弗槿做什么都是他一厢情愿的,不必为了他感到抱歉。
江彦抬手熄灭了床头灯,道:“晚安,上午我叫你起床。”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沈怀珵睁着眼睛问:“媒体有报道关于他的消息吗?”
“没有。”
江彦忽然在黑暗里转过身,朝向他,拉起沈怀珵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胛上。
植皮手术后的疤痕依旧凹凸不平,江彦的五指用了力气,压着沈怀珵不许抽离。
室内响起沈怀珵小声的抽气,再开口时带了点哭腔,不胜羸弱:“好……晚安。”
江彦却不想轻轻揭过这件事,说:“今晚庄弗槿的样子也很惨吗?和我当初从火场被刨出来的时候一样可怜?没个人样?”
“不……不是,他不值得可怜。”
“他不配,他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也不配,橙橙,我们在这儿待得够久了,单熵和姥爷还在纽约等我们。”
江彦一向以一种精细入微的恨意恨着庄弗槿。
可今夜,沈怀珵因为发烧而觉得恍惚,冷汗淌进眼角的时候他想,江彦说这番话不为贬低庄弗槿,而是真心要把自己捞出苦海。
我亦飘零久。
从庄理起,几百年荒废,成烟成尘,毫无意义地流逝了。
或许,彻底斩断前缘,就从这个月朗星疏夜起始。
这晚,沈怀珵毫无预兆地梦到庄理,恩公太久没入他的梦,像久不还巢的燕一般,乍然相见,沈怀珵怔忪片刻,才敢伸出手去抚对方青白的面孔。
庄理病中还在翻《离骚》,看得入神,灯油都要燃尽了也恍然不觉。
沈怀珵伸出的手穿过他的脸颊,落不到实处。
只感觉摸过了一层稀薄的水流。
庄理浑身萦绕重病濒死的颓败气息,忧思甚重,积劳成疾,大夫说他只有早逝之相。
木窗外一阵风卷骤雨,扑开了窗子,守门的老仆早便回屋休息了,冷雨斜倾,片刻就打湿了放满卷宗的案头。
庄理直不起身子去关窗,两只眼睛如灰败的花泥一般,盯在空气中的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