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符咒?」
「那女人身上,不是藏着一个像是符咒的东西吗?我感觉得到,但现在煞鬼还没那么虚弱,符咒只能阻她一下。」
「你说的……是这个吗?」成萱迟疑片刻,从口袋掏出一个看来熟悉的小黄药包,是楚秘书给的,不知何时被她塞进口袋。
他看了一眼,便肯定道:「没错。不过这手法,嗯,可真是巧……」后面这句话近于呢喃自语,让人摸不清状况。原来那小黄药包竟是足以抵御叶家女鬼的符咒?难道说,楚秘书是友非敌?我有些混乱。
「约定的内容是什么?」
「把那柄剑交还到我手上,我替你们解决那隻煞鬼。」他说。
看着被拘锁在这间房的黑袍男子,我有些犹豫,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甚至比门外的叶家女鬼更具威胁,但耳畔响起的哀戚叫喊持续不断,又让我无法不犹豫,那声音令我胸口发闷。
成萱深呼吸一口,神色不安地走向前,「錚」一声拔出那柄古剑,犹豫一下,才交到他手上。「你……不一定要赶尽杀绝。」
黑袍男子握着那柄古剑露出微笑,双臂上的虚幻锁链立时消失无踪,只留下些许莹蓝色的光点,接着完全瓦解散逸。
「我的名字是彪,从不食言。」
一股自己和周遭都要被吞噬进去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哐!门上的红色八卦完全剥蚀,铁门被打穿了一个洞,下一刻,叶家女鬼那张腐蚀的面孔急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惊呼声还未出口,只见彪淡淡地笑了笑,身形跃起,黑袍飞扬,紧接着眼前闪过一道迅疾的寒芒,劈开那片黑暗。
听得「鏘」的一声,像是那柄剑与什么东西交击,一节白色缎带弹飞天际,眼前一暗,挟着咕嚕嚕声响,一连串泡沫浮出,我觉得自己彷彿又沉进了一片汪洋里,意识渐渐昏沉,在完全昏去的最后一刻前,我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哭声,然后我想到──叶家女鬼终究是被我俩挡在房外了。
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发现自己沉在深海底。
也许是因为有前面几次陷入自己回忆的经验,我已渐渐习惯,摆晃手脚,早先觉得冰寒的水流变得温暖许多,仰望上方浮动的水面,波光瀲灩,看起来十分漂亮,这次我没挣扎太久,顺着一道暖流溯流而上,很快便逼近水面。在探出头的前一刻,眼角馀光捕捉到一朵妖异的深黑紫色花朵,在海里兀自摇曳,似在向我招手。不过,我毫不犹豫地浮出水面。
脸上一阵温热,大大小小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
转瞬间,和煦的阳光投在地上,伴随着稚嫩青草的味道,种种情景使人心情放松。稍一愣,我已回到了从小待着的那间孤儿院,如今我正坐在院内的草地上,看起来约十一、二岁大的我也抱膝坐在一旁,直直看向我,一点也不惊讶于我的忽然出现。或者他根本没看见我?
只见他脸上掛了彩,右颊高高肿起。
我本想保持缄默,看到他的伤势却不禁破口而出:「你怎么了?」
「我不痛。」他摇摇头。「是他们太看不起人,我忍不住。孤儿又怎样,孤儿就活该被笑、被欺负吗?」
我静静看着他。
「你知道吗?海是很漂亮的,比我们在书上所读到的还要漂亮。」接着他避开了这个话题,脸色略显阴鬱:「我答应你,未来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看看这个广大的世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不会有人伤害我们的地方,那里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也不会背叛你、拋弃你。」
「不会有那种地方的。」我摇摇头。「你以后就会知道。」
「一定有的,」他凝视我好一段时间,坚定地抓着我的手:「只要我们好好活着,就一定可以找到那样的地方。」
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清楚地记起当时的想法,若要具体形容的话,大概就彷彿溺者抓着浮木般,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拼命向前游,等到出社会后,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在那片汪洋中漂流着,载浮载沉,一点长进也没有。看着过往的自己,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何况,他大概也听不进去吧?
「成萱来了──」他指着远方一个小点。
放眼望去,一道极为强烈的日光直射瞳孔,场景跃动,下一秒,闪烁的银光掠过双眼,我还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瞥见一排排座椅、观眾,还有打翻在地上的一盒爆米花……我发现自己坐在老旧电影院里面,头顶上的投影机映出影像,只见银幕中有对男女正拥抱在一起,吊在两旁的音响放出动人音乐,看来正进展到剧情最高潮的时候。
年轻时的我坐在旁边,专注地看着电影。
成萱人呢?正疑惑,年轻时的我头微靠过来,在耳边细语道:「可别跟成萱说我带你来这里,她会唸我太偏心。」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接着道:「喔,没,没关係的,我刚刚只是说笑而已,你别紧张,她才不会介意这点,她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他的话令我思绪烦乱。成萱又知道我什么事情?
只见他顿了一下,又续道:「就快要成功了,如果这次合作愉快的话,古照轩打算继续资助我设计一艘无与伦比的豪华邮轮。虽然条件实在太优渥了,我总觉得他没这般好心,但他贪图我一个孤儿什么呢?」他摇摇头。「钱?还是命?这些古照轩都不缺吧。所以我想,或者他贪图的,就是我未来的人生,还有我在设计这方面的──如果有的话──才能。」
就快成功了。他低语。这次合作计画后,我们一起搭船到远海渡假吧,也许英国,也许北欧?什么地方都好。他的眼神带着掩不住的感情,朝我越靠越近,伸出一隻手想抚上我的脸。
再也没有什么足以伤害我,除了我的心事,我的手足,我的眼──他一边低喃着,一边接近,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那隻手几乎触及我的同一时间,他吐出最后一句话──
我的眉。
打了个冷颤,我清醒过来。
眉,我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