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记忆
夜色寒冷如冰,生怕叶家女鬼继续追来,我们死命划着水,捞起的水波溅到袖子、领口,甚至是我的脸上,手指冻得发白。站在船头时以为只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如今却觉得十分遥远,无论我们怎么划也到不了。
不知怎地,叶家女鬼的那声嚎叫在我耳中听起来更像是悲鸣,她的灵魂彷彿正在痛哭。那声音揪扯着我的心。为什么她在哭?或者我该问,为什么她「要」哭?而我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好高兴,真的好为你高兴,杨,你的才能终于受到肯定了。
谁?是谁在对我说话?这声音好温暖……可是,这到底是谁的声音?即使是现在,我仍感觉到叶家女鬼还在哭泣。紧接着,另一道声音也在我脑中回响。
──眉,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我一定会带你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乘船遨游四海。这个世界是如此辽阔,谁要一辈子待在孤儿院里?等着吧,我会成功的,到时那些人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
我双手抱头,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
忽然「啪搭」一声响起。
「杨!」成萱看着我直发愣,接着惊呼出声:「你在哭什么?」
我在哭?闻言,我呆了一下,手摸上脸庞,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淌下,怎么样都止不住。啪搭啪搭啪搭。自从出社会后,我就没有再哭过一次了。即便是在孤儿院的时候,我也很少哭,因为我知道那是于事无补的。可是我现在却……哭了?太奇怪了,这一切实在很不正常,这不像我……
抬起头,想向成萱解释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声音却卡在喉头,我指着她,发出了一下「呃」的呜咽声。
我注意到成萱的眼眶也悬着泪。
比了比脸上,她才会意过来,缓缓伸手抚着眼角边,愣了一下,道:「你是说……天,我怎么也……」接着,成萱便说不出话了,睫毛一颤,泪水簌簌地直流下来;就我所知,她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流泪的人。
筏上,两个人闭上眼睛,静静地流着泪,都忘了划水。
一股淡淡的悲愴油然而生。
隔了一段时间,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不知这股悲伤的情绪因何而起。或许是因为看到叶家女鬼死后的惨状,一时所触发的心情吧?夹杂着愧疚和恐惧,还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茫然,我们只好以掉泪来作为宣洩心情的一种手段;然而,内心深处却有道小小声音,强硬地反对这个说法,我早已意识到这股陌生的情绪并非来自于我,比较像是他人硬塞进来的。
汹涌而来的感情如潮水般淹没我俩,胸口发痛。
「好奇怪,」成萱擦乾泪水,红着眼眶说出我的内心话:「我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这不像是我自己的情绪。」想了一下,她又道:「杨,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一点,叶家女鬼这次有些不同。」
波光粼粼,救生筏在海面随着浪潮起伏,漂流不定。我觉得自己的思绪也跟海浪一样,无法平稳下来。
「你指的是什么?」
我虽然隐隐约约有察觉到叶家女鬼的异状,却说不真切。
「比如说她的行动,若她真的有心的话,以刚刚的状况而言,一定可以将我抓走,然后杀……」在喉头转了一圈,那个「死」字终究没说出来,成萱抿了一下嘴,道:「她的眼神也绝不只有仇恨而已,还带着其他说不清的感情。还有,我注意到她的穿着也有些许的差别。」
「穿着?」我皱眉。在刚才那种状况下,我完全不会去注意到她的穿着,不过,我确实看出叶家女鬼的速度比之前迟缓。
成萱解释道:「虽然跟第一次出现时一样,她依旧绑着一头麻花辫,身上穿的同样是那套深蓝色珍珠釦针织衫,但领口那条白色缎带却已变得更短了。那条缎带的变化不知有无特别的含意?」听她说到这里,我才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成萱不知道我比她多看见了两次叶家女鬼,忙说出来。
「上一次在房间里,我就发现缎带已短少一节了。」救生筏漂着,不知不觉间,那艘船就在我们眼前不远处,我轻轻划起水。「我在想,该不会白色缎带与她的怨气有所关联吧?每变短一次,她的怨气和力量就会减少一分,理智也会恢復一分。这也能说明为何她无法致我们于死地。」
「也就是说,」一边帮忙划水,成萱接着我的话说下去。「若我们能够找到让她的缎带变短的方式,就可以不用再怕她会伤害我们了?」
「我是这么推论的。」我承认。「并且,我认为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不过儘速离开这里,才是当务之急。」将筏绑好,双手抓住了铁梯,我看了成萱一眼,说:「成萱,我们走吧,看来一时之间叶家女鬼追不上我俩。」
成萱跟在我身后,爬了上来。儘管有点摇摇晃晃,这把生锈的铁梯仍可支撑住我们二人的重量。
爬到一半时,我愣住了,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杨?」底下传来成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听见她的声音,我才稍稍回过神,往上爬几步。「你先上来这边看一下这行大字,就知道我停下的原因了。上面刻着这艘船的名字。」真没想到,我竟会在这种时候看到这艘船,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喃喃着,成萱说出那行字的内容:
「……曼陀罗号。」
梦里面那艘我亲手组装而成的船,如今就佇立在我面前。这代表了什么?难道那些画面都不只是单纯的梦境,而是我真实的回忆吗?我忽然想到一个疑问,忙转头向叶家女鬼所在的那艘船看去,露出骇然神色。顺着我的目光,成萱也缓缓转过头去,接着身子剧震了一下。
在差不多的高度位置,我们都看见船身上同样鐫刻了一行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