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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第1页)

檐下的灯笼静静垂着,照出了重叠的人影。马厩前有道黑影徘徊了一会儿,走到灯下,群青才看清,那是个宫女装扮的娘子,敛着袖快步向前。这娘子虽做宫女打扮,发髻却很松垮,半数发丝散在雪白的颈上。那熟悉的步态和姿势,让群青快步上前拦住了她。那宫女惊而抬头,果真是杨芙。她穿着宫女的衣裳,但精心描绘了妆容,唇上泛着亮泽。见群青打量她,杨芙因狼狈而咬住嘴唇:“怎么,见我沦落到这一步,惹你发笑了?”群青已经不必问她怎么出来的,既然乔装改扮,肯定是有所图谋。“你要约见的是谁?”群青见那阁子里有人影,“是燕王?”杨芙幽冷道:“用不着你管。你们没人看顾我,难道不准我为自己想想办法?”“你若真是自己想来找燕王,我自然不会管。”群青道,“你是不是做了细作?”杨芙神情滞了片刻,幽恨地望着群青:“你呢?可是叛了楚国?”群青没想到宝安公主会在冷遇中生恨,倒向南楚,但仔细想想,是杨芙能做出来的事。“你去吧。”群青利索让开路,反正杨芙是真的喜欢李焕,“但愿你下得去手。”杨芙停顿片刻,走进了禅房。深夜,陆华亭回到住处,发现李焕的床榻上只有叠在一起的枕头,折身外出,一路追到一处禅房外。窗内,是李焕和宝安公主抱在一起的影子。狷素去拉陆华亭,转瞬脸上就挨了他一掌,这一掌轻飘,但足令狷素大骇,捂着脸道:“属下知错!那宝安公主以前从不搭理殿下,好容易给个好脸,殿下便应了她,悄悄将宝安公主带出来。殿下知道长史不喜她,所以叫我瞒着您……”陆华亭平静下来,冷笑道:“不知会咬人的肉,狗还喜不喜欢。”“长史是说,宝安公主已是南楚的人?”狷素急了,陆华亭却再不说话。两人走到跟前,门口竟已立着一个娘子。群青闻声回头,对上陆华亭的眼睛,又各自移开目光,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言。群青感觉陆华亭的注意力不在室内两人身上,而是用那双幽黑上挑的眼凝睇着她,似想讥诮她前世的死,想在她脸上捕捉到破碎的神情。只可惜,群青的内心早就如古井无波,没让他看出半分情绪:“可能男女情爱,难以控制。”陆华亭似乎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漠然道:“某不能理解,娘子能理解吗?”“食色,性也。”群青道,“这有什么不能理解,难道长史没有订过亲吗?”这一句话,竟使陆华亭侧眼望向她。夜中,群青身披皎洁的月色,侧脸一丝不苟,看着不染半分红尘之色,陆华亭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如此平常地说出这种话。她确实订过亲。蓦地,他又想起群青衣裳的褶皱,那枚散开的暗扣。“人可以控制自己,狗才无法自控。”片刻,陆华亭的声音如冷玉,含笑而蔑然。“神佛在上,我从来不敢把话说这么死。”群青越过陆华亭,见他皙白的脸上神色紧绷,心中泛出快意,故意仰头盯着他看,见他瞥过来,她笑了笑,“让燕王小心一点吧。”-翌日,群青去内侍总管那处领到一袋带箭镞的铁箭,一袋十支。林中的鹿和野猪藏得很深,这一袋箭可以让郑知意玩一整天。宸明帝和赵王一早就带着金吾卫进了林中。清晨的第一批猎物是留给圣人的,郑知意也不与他们相争。难得有个不拘品阶礼数的机会,她睡醒后便拿着一件衣裳,与后宫的嫔妃们聚在一起说话。“儿臣的祷服,是用白矾水泡过一遍,再晾干,等料子变硬就顺垂了。”嫔妃们凑过来看看,确实硬挺了许多。容嫔道:“也不知今年的祷服怎么这样轻飘,这法子好,等回去,也叫本宫的奉衣宫女有样学样。”“有这法子,我也学学。”郑知意道:“若是母妃们觉得麻烦,可以将祷服送到儿臣宫中,儿臣帮你们处理。”“那好啊!”有人道。正说着话,李玹拎着袍子,过来请嫔妃们去吃圣人猎到的头羊。司膳当场拔毛处理,剔骨拆分,已经炙熟了。这羊肉不一定好吃,却是一份喜气,她们自是欢喜,说笑着过桥去吃羊肉。李玹看了看郑知意,又看看群青:“又揽什么活?”郑知意道:“青娘子发现,这祷服料子容易烧着,禀报了尚服局,无人理会,便想了这个法子知会六宫,拿白矾水泡过之后,便烧不着了。”李玹听到一半便怒火攻心,祷服已经下发,此时想要更换已经来不及了,他转向寿喜,“尚服局尚衣是谁?玩忽职守,还有脸领俸,传本宫旨,撤了她的尚衣之位。”“殿下也别担忧,也许奴婢只是过虑,并不一定真的会出问题。”群青道,“不如先叫娘娘们用白矾水处理祷服,不要造成恐慌。”

李玹瞥着群青:“本宫有些奇怪,祷服有问题,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李玹敏锐得惊人,察觉到了她的心虚,群青的眼睫一颤:“尚服局顾尚衣媚上欺下年数已久,若奴婢提前告诉殿下,殿下还会有这一怒,削她的职吗?”李玹最讨厌旁人算计他,眸色变了:“你不要仗着本宫纵容,太聪明了。”群青应是,冷汗涔涔地拉着郑知意走了。从禅房所在之处,到对岸的林中,没桥的浅滩,要踩着一连串的溪中石头才能过去。这石块一次只容一人通过,郑知意挽着裙子,走在前面。谁知迎面有人走过来,与郑知意狭路相逢。这少年提着葛布僧衣,手绕佛珠,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望见郑知意,竖掌行礼。是那个琉璃国宾使少年,德坞。郑知意认出了他,激动道:“是你,那个画丑画的!”德坞听不懂汉话,迟疑地用梵语道:“见过太子妃。”“我看你那幅丑画不像我,是像你,头大腿细,没有头发。”郑知意打量他,笑得更深,“你说是不是?”德坞见她神采飞扬,只以为在夸奖自己,羞涩地笑了,赧然回应:“德坞谢谢太子妃厚爱。”“哦,原来你也这样觉得啊。”见他点头,郑知意自顾自理解。群青终于依靠强大的平衡能力挤站到郑知意身后,结束了两人荒唐的对话。谁知德坞直接跳下了石头,膝下的僧袍浸泡在了溪水中,对两人行一礼:“小僧可以涉水而过,请你们踩着石头过河吧。”郑知意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德坞蹚水而去的背影:“他人还怪好呢。”“青娘子,小和尚东西掉了。”郑知意指着水中泡着的流苏,原本挂在佛珠尾端。群青把流苏捡起来:“我先送太子妃过去,再交还给他。”内侍小跑着将郑知意选中的马牵来,这是一匹健壮的枣红马,四蹄踏着地面,不住地侧头喷出白气。一旁的司狩见状跑来:“太子妃选的马,今日似乎有些焦躁,不如臣另牵一匹?”“不用,若连马都不会驯,我白当我阿爷的女儿了。”郑知意道。她一把搂住马头捋了两下,不知做了什么,枣红马卑顺地低下头,她翻身骑在马上,道,“我跟它附耳说话,它听懂了。”司狩叹为观止,群青亦是佩服。“青娘子,要不要上来?我带你狩猎。”郑知意背着弓箭,骑着马在原地兜圈子,神采奕奕,恨不得立刻就冲进林中。“不用了。”群青嘱咐道,拿着手上的流苏,“司狩一定要跟紧太子妃。”-仙游寺内有法王塔,上次琉璃国出使时送来的舍利子便藏在塔中。这次宸明帝邀请宾使同游,便是让他们进塔内观瞻。阿提涅上次被当场驳斥,听说那个会骂人的太子妃也在,便称病不来。来的只有两个老实的宾使,一心礼佛,宸明帝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任他们自行游览。德坞涉水而归,老和尚已从法王塔内出来,坐在大石上打坐,他说:“佛珠上的东西掉了。”德坞看了看手上缠着的佛珠,发现流苏果然掉了。这个瞬间,德坞于冥冥间感知到什么,他拉住老和尚的衣袖,将他拽向自己,但还是晚了。一支带镞的箭破空而来,穿进老和尚后背,巨大的力直将他带得翻下石头,栽进溪水中,圈圈红痕晕开。几乎是立刻有人跳将下来,将他从水中捞出。陆华亭周身沾湿,一手摁着老和尚胸口汩汩涌出的血,将他连拖带抱搬进了禅房内:“狷素,传医官!”陆华亭向四周看去,藏在树干背后的群青也朝四面八方看去。四面都是密林,都有狩猎的贵主,不知道是谁竟用狩猎的箭射伤使臣。是南楚细作所为,但不是林瑜嘉,他不擅射箭,六品以上宫官里面还有细作。宸明帝防护的重心都在贵主身上,但若是奉迎佛骨之前,使臣死了,想来这仪式也要乱套,燕王府首当其冲。所以陆华亭如此紧张。群青亦很紧张,但她不忘放出了鸣镝。陆华亭在禅房内按着老和尚的伤口,未料片刻后,门被踹开,群青扶着喊痛的韩婉仪也进了这间房,他不禁一怔:“干什么?”“韩婉仪肚子不舒服。”群青在屏风那边道。医官进了门,望着这素屏两端的景象,一时迟疑,按照尊卑,他自然是得先看顾龙胎,陆华亭也想到了这一点,黑眸挟着冷意,望向群青,手却止不住地抖。很少有人能将他逼到此等狭地。群青感受着他的注视,停顿片刻,道:“婉仪娘娘说了,使臣要紧,先去给使臣止血。”陆华亭用力缠着伤处的手停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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