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道:“壮士敢独自上山捕牛,勇气可嘉。腰间长剑亦非凡品,想来在武功上定有极深的遣诣了。”龙灵矫心想不认也不行,谦辞对道:“学是学过几年,哪说得上什么造诣。”那少女道:“你的师父是谁?”老头子望了女儿一眼,那少女想起父亲不许她盘问客人来历的吩咐,汕汕的怪不好意思。龙灵矫道:“是四川一位姓唐的师父。”他没说出天下暗器第一家的名头,那老头听后,“哦”了一声,却没追问。
牦牛肉微带腥味,龙灵矫很不习惯,把嚼碎的肉吐出来,那少女笑道:“龙先生吃不惯吗?唐大侠倒很喜欢!”那老头急忙又瞪了女儿一眼,龙灵矫大为吃惊,道:“哪位唐大侠?”那老头微笑道:“是一位懂得剑术的朋友,小女少见世面,凡是本事比她好的人,他都尊为大侠的。”龙灵矫心道:“世间足当得上唐大侠称呼的,只有唐经天父子,唐晓澜远在天山,唐经天尚在山峰底下,他们怎能见到?”心中疑云更重了。
牦牛奶倒很可口,只是滚热烫口,龙灵矫喝了一大碗,额上沁出汗珠,那老头道:“贵客请宽衣。”龙灵矫脱下外面的狐皮罩袍,忽见那老者目光有异,紧紧的盯着自己,神情诡秘之极。龙灵矫经尽大风大浪,对着这样的目光,也不禁微微发抖。
龙灵矫感觉那老者的目光,的视着他腰间的一件物饰,那是用一块通体晶莹的白玉雕成的玉狮子,心中不禁大奇,想道:“难道这样一位世外的高人,也垂涎世间的金玉?何况这玉狮子也并不是什么宝物。可惜这是我父亲仅剩下来的遗物,要不然我倒可以送给他。”那少女也感到父亲的目光有异,轻轻叫道:“爹爹,牦牛奶凉啦。”目光也不自禁的转到了龙灵矫的饰物上。
龙灵矫道:“承蒙老伯款待,无以为报,这一串珍珠送给令媛,不成敬意,聊表寸心。”他舍不得送那玉狮子,另从怀中掏出一串珍珠。那老者诡异的目光一瞬即逝,哈哈笑道:“山野丫头,要这珍珠有何用处?戴给斑豹和牦牛看吗?”那少女从未见过珍珠,闪着好奇的目光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光闪闪的?”龙灵矫道:“宝剑赠侠客,珍珠赠美人。姑娘你戴上这串珍珠,一定更好看啦。”那少女笑道:“我见过一些画上的美人,哈,扭扭捏捏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才不愿像她。”这少女在喜马拉雅山长大,压根儿就没有见过几个外人,丝毫不懂人世之事,觉得那串珍珠好玩,根本就不考虑到世俗之见——不好乱要别人的东西。那老者皱皱眉头,忽道:“雪儿,你既然欢喜,就谢过这位客人吧。”那少女当真裣衽一礼,龙灵矫急忙还礼,心中想道:“到底还是要了。”但对那少女,只感到天真无邪,却也不敢存半点轻视之念。
那老者微笑说道:“在西藏的猎户,要买南海的珍珠,我看总得十只牦牛才换得这么样的一串珍珠呢。”龙灵矫心中一动,暗笑自己泄露了身份,但随即想到,这老者绝非常人,定然早已看穿自己不是猎户,那也就随他去吧。
那老者让龙灵矫住在外面的一间石室,靠近花圃。龙灵矫这一晚翻来覆去,哪睡得着,他心中思如潮涌,首先想到这两父女奇怪的行径;那老者诡秘的目光似乎在黑暗中盯着他,龙灵矫不禁打了个寒唤,好不容易才摆脱开这老者的影子;手触腰间的玉狮子,忽的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他率领百万大军的威风,想起他被清廷杀戮的仇恨。龙灵矫叹了口气,心道:“我父亲当年本来可以自立称王,可惜他没这份胆气。”想起自己多年的苦心策划,壮志雄心,到而今都付之流水。思潮接连不断,山风送来缕缕花香,龙灵矫睡不着觉,素性披衣出户,到了花圃中漫步。
穿过花丛,忽见有一道矮小的篱笆围着园子的一角,龙灵矫一时好奇,探头进去一看,这一看登时令他吓得呆了,这时他再也无暇顾及那两父女是什么人,立即就把篱笆完全拆毁,月光下两尊石像显露出来,一尊石像似是一个满族的贵人,另一尊石像竟是他的父亲一——年羹尧,更奇怪的是他父亲那尊石像上插着两把尖刀。
龙灵矫几乎怀疑自己是身在恶梦之中,这刹那间,既是愤怒,又是惊恐,忽觉背后衣襟带风之声,龙灵矫大吼一声,反手一拳,怒声喝道:“老匹夫,你何故侮辱我的父亲!”
一拳打出,只听得“砰”的一声,如中败革,龙灵矫被那老头轻轻一推,退出数步,回头一望,只见那老者身躯摇晃,口角沁出血丝,在冷月寒冰的映照之下,面色越发显得惨白可怕。龙灵矫怔了一怔,只见那老者缓缓举起衣袖,拭掉嘴角的血丝,沉声说道:“我早料到年公子有此一问,请你把那柄尖刀拔出来。”
龙灵矫略一踌躇,终于去拔那两柄尖刀,只见刀柄触手即落,原来年深日久,木头早已腐朽了。龙灵矫力透指尖,硬把尖刀拔出,只见上面半截生满铁锈,下面半截因插在石像中,刀口仍然闪着光芒。那老者道:“这两把刀是三十年前,插进去的。那时,我对令尊确是怨毒甚深。”
龙灵矫道:“我父亲与你何冤何仇,你如此冤毒?”那老者道:“三十年前,天下的仁人义士,个个都是你父亲的仇人!我呢,我虽然也恨你的父亲,可是这仇恨又与一般人不同,说起来惭愧得很。”
龙灵矫喝道:“你是谁?你因何恨我父亲?”那老者道:“你听过方今明这个名字么?”龙灵矫似乎听师父提过这个名字,却想不起他是谁人。那老者凄然一笑,说道:“三十年世事沧桑,现在我的名字也没人知道了。”顿了一顿,缓缓说道:“现在的皇帝是乾隆,四十五年之前,乾隆的父亲雍正还是四皇子允祯,那时诸皇子争位,允祯最大的强敌就是十四皇子允提。这故事你听说过吗?”龙灵矫点点头道:“嗯,这故事我听说过。”方今明道:“乾隆的祖父康熙本来是写好遗诏传位给十四皇子的,后来雍正得你的父亲和国舅科隆多之助,擅改遗诏,将‘传位十四皇子’这几个字,改为‘传位于四皇子,雍正才得登大宝。”龙灵矫道:“他们满洲人谁做皇帝,还不一样。与老百姓何干?”
方今明道:“不,最少与你我有关。若不是雍正做皇帝,你父亲不会这样快便被杀头,我也不会逃到这山上来。”龙灵矫默然不语,半晌说道:“好在雍正也给他的仇人杀了。”
方今明道:“四十多年之前,那时十四皇子手下有两个最出名的武士,称为军中二宝,一个叫做车辟邪,后来改事新君,投顺了雍正,另一个呢,对十四皇子始终忠心耿耿。”龙灵矫骤然想了起来,叫道:“这个人叫做神拳方今明。”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不错,那就正是老朽了。”说至这里,那少女分花拂叶,穿入花丛,道,“爹爹,这么夜了,你还要客人陪你说话吗?咦,你怎么啦?”
方今明再拭干净嘴角沁出来的血丝,微笑说道:“没什么?雪儿,你也听听。”顿了一顿,往下说道:“雍正擅改遗诏,潜登大宝,过了几年,又趁着十四皇子西征之时,将他害了。害十四皇子之事,正是你父亲替雍正策划的,事成之后,你父亲夺了十四皇子的兵权,才得以成为年大将军。”(按:诸事详见拙著《江湖三女侠》)龙灵矫道:“因此,你就恨雍正与我的父亲了。”方今明道:“不错,我不肯投顺,雍正也恨极了我,我才逃到西藏。逃到西藏之后,我还矢志报仇,娶了她的母亲,希望生下一个儿子,杀你的父亲和雍正。”那少女惊叫起来,方今明笑道:“雪儿,不必骇怕,这两个仇人都死了三+多年了,那时我消息隔阂,尚自念念复仇,还未娶你的母亲呢。”停了一下,续道:“雍正死后几年,唐大侠来探望我,我才知道消息。但我的名字,还是被朝廷列为钦犯。我也早心灰意冷,你母亲对我很好,我也就把西藏当成我的家乡啦。我初来至这里隐居时,对年羹尧的恨尚未全消,因此刻了他的石像,练习飞刀。其实人死仇灭,在死人身上发气,实是无聊得很,唐大侠也曾劝告过我。年公子,今晚我把事情说明,我是诚心让你打一拳消气的。”那少女请龙灵矫坐下,这时龙灵矫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方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