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众人已远远地出了镇,直往北面行去,这一路过去,便再不打听柳若丝的消息。三日后到了万安镇,关如玉道:“我回家瞧瞧。”萧应寂点头,于是命众人原地候命,自己二人一路向关家行去,心中却均想关家灭门,事过七年,想来已是一片废墟。
行不多久,便到关家,二人俱是一怔,只见墙高院大,大旗飘扬,比之从前更加地气势宏大,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凡,俱是身怀武艺之人。二人看得一会,举步进去,有家丁在门口伸手拦住,道:“二位请了,可有请帖?”关如玉道:“没有。”那家丁道:“那真是对不住两位,英雄大会,比武夺盟,须得有请帖方可入内。”关如玉道:“我是关如玉。”那家丁道:“是谁也不成,这个小人可做不了主……啊?你……你是关大小姐?”里面数人奔了出来,乱哄哄叫道:“关大小姐在哪里?”其中两人叫道:“如玉妹子,如玉妹子!”
从此逝何处寄余生(三)
关如玉看去,都是旧时相识,前面的是李山林人等,叫如玉妹子的那两人一人微黑,一人白面,都是刻下微须,三十多岁年纪,却是马舜奇和刘玉柏。关如玉道:“是我,你们今儿开的是什么英雄宴?”刘玉柏道:“是比武夺盟!”马舜奇道:“萧家十年前灭门,如玉妹子你家里三年前也遭了难,大家都说,得统一一下,结成个联盟,万一有事,便大家伙儿一起出手,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这已是第二回了。第一回是在五年前。地方就选的这里,大家都说关家大义,这比武大会,以后便永远都是在这里开了,要大家都记得咱们关外,有关大侠这样的好汉!”
关如玉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望着上面飞扬飘舞,写着大大的关字的旗帜落下泪来,说道:“但不知上一回是哪家的英雄赢了?”马舜奇尴尬不语。刘玉柏得意道:“是家父!”马舜奇怒目而视。关如玉微微一笑,心想原是刘家的武功要高过马家的功夫。萧应寂道:“如玉,你若想要,今日便夺了这个盟主当当。”关如玉一笑,道:“我等一下上去玩玩就好。”众人都已认出了萧应寂,但十年前那时的情形实在十分尴尬,此时想起,各自脸红,一时都不敢和他打招呼,这时听他如此说话,忙都道:“若是关大小姐要当盟主,那还比什么?咱们自然恭恭敬敬双手奉上盟主之位。”
二人一笑,跟着众人进去,里面已经斗得甚是热闹。萧应寂四下瞧了一圈便不再瞧。关如玉瞧了一会比武,暗暗摇头。这时她武功已非同小可,这些寻常把式,自已不放在她眼里。她看得片刻,玩心忽起,跳上台去叫道:“马大哥,刘大哥,你们二位一起上来,咱们三人来玩几招。”
二人面面相觑,心想你武功本就不如我二人,如今还要和我二人同时过招,焉有不败之理?但她既如此叫阵,也不好不去,各自跃上,心想我到时手下留情,装作落败便了,她要当这盟主,我自然不能跟她抢。其时二人均已各自成婚,对关如玉早已没了当年绮思,但对着往日的心上人,心中终有些说不出的眷恋倾慕。
二人计议已定,各取兵器攻上。关如玉嘻嘻一笑,空手接过。
台下群雄俱是面面相觑,都道关如玉必败无疑,但深知三家交情之人却均想,马刘二人必定相让,多半关如玉会胜。众人这瞬息转念之间,台上却已过了数十招。关如玉空手应战,毫不落下风。马刘二人过了几招之后便知她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各出全力,她仍是轻松接下,忽然一声朗笑,道:“我要出手了,马大哥,刘大哥,小心了。”了字出口,手已挥出,在马舜奇胸口肩上肋下轻轻连击三掌,身形转处,在刘玉柏后心也连拍了三掌。六掌击过,哈哈一笑,纵身跃下台来,道:“我去了!”拉起萧应寂便走。堂上众人这才惊醒过来,乱哄哄跟着奔出,叫道:“关大小姐,你赢了这仗,已是咱们的盟主了,你跑去哪里?”马舜奇和刘玉柏跟出来大叫“如玉妹子”。外面哪里还有二人的影子?
二人奔出万安镇,一路急奔,直奔出了数十里地外才停了下来。神情忽然都渐渐转黯,关如玉叹了口气,道:“若丝姐姐生性最是爱玩爱闹,若是她在关外,多半会来英雄宴。”萧应寂站立片刻,道:“她不在,她若要来关外,三年前便该来了。便是要来,走的也必是十年前走过的路,住的也定是十年前的客栈,既是始终无人见过,那便是不在。”关如玉心想你虽知道必是不在,却仍是去了关家英雄宴,难道心中便没有万一之念?又叹口气,不再说话。
数日后,一行人等到了萧家,关如玉指挥着众人将棺木小心摆在茅屋前空地上,问道:“应寂,是就选在你爷爷奶奶的边上还是怎样?”问了两声不见回答,诧异抬头,只见萧应寂神情又是惘然,又是凄苦,又是激动,定定看着茅屋,竟似痴了。她吃了一惊,叫道:“怎么了?”过去查看,却没看出什么不对。萧应寂痴立片刻,推门缓步走进屋中,大堂上那张破烂的八仙桌上胡乱地摆了一碗肉,早已冰冷多时,一时瞧不出是什么野味。他抬头看去,看见一边的墙壁上挂了半只风干的野山鸡。
他四下看得片刻,穿过大堂,往左走去,轻轻推开房门。里面摆设一如从前,他走到床前,轻轻提起破旧稀薄的棉被摸了摸。关如玉跟了进来,道:“这,这是……”心潮澎湃,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萧应寂轻轻道:“这间房,原是我住的地方。里面还是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换。”他放下棉被,缓步走出。站在院中片刻,往东北方向走了过去。他先时慢慢行走,渐渐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到后来,身形直如一道烟雾一般瞬息移过,倏忽之间,便奔到数里地外的一条河流边。
此时河流早已结冰甚厚,但河边果然有人在河上破了个大洞,正在浣衣,她听得这边声响,全身忽然一震,手上松脱,衣服随河流飘走。她茫然站起身来,转过身看向萧应寂。
萧应寂呆呆看着她,许久,终于颤抖着伸出手去,张了口想要叫她,却什么也叫不出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三年来始终打听不到她的消息,眼前这人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看上去甚是苍老憔悴,除了自己,这世上还有谁能认得她出?
柳若丝看着他向自己伸出手来,却始终没有再迈上一步。瞬息之间,两人心中都有无数的念头转过。萧应寂想的是,她有心也罢,无意也罢,都是害死冷纤月的主凶之一,难道自己真的能就此放下?这三年来他寻找柳若丝之时似已忘记此事,但此刻骤然见到,忽然之间,又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柳若丝想的是,自己那时误会他,任人设计害他,间接害死冷纤月,难道他能原谅?而三年后自己为了赶往天山见他,扔下梅落尘不顾,害得他受尽折磨,终于被逼自杀而死,暮雨之死,也是因自己而起,自己因此立誓以一生孤苦相报,难道自己又能放下心结,安然和爱侣共谐连理相依相伴,而全然无愧于心?
两人就这样痴痴而望,中间只隔了数步之遥,而以他们的轻功,更是一步便可迈到,但这一步,到底该不该迈上?又该由谁迈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