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了!”莫名的焦躁积累到了顶点,我大声打断他。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但显然,治国和荡秋千也未必没有相似之处。一个如此庞大厚重的体系,一旦停摆,需要多久才能重新运行起来?
天色更暗了。这是黑夜接替白昼的时刻,西方的太阳已全部沉入地平线以下,暮云四合,遮蔽视野,天和地的界限不再分明。而骊山上的宫室,已经燃起了灯烛,还有些光点在缓慢而有序地移动,想必是巡夜的守卫所执的火炬。点点明光散在山间,灿若星河流动,有风从华清宫的方向吹来,风中好像还夹杂着清脆的欢笑声。
我擦了把脸,跳下秋千,心神烦乱之际,脚下踉跄,衣袖挂在秋千板的角上,从袖中跌落一样物件。
王维先一步捡起了那物件,看了眼,随口道:“你这个香囊,我竟没见过。”
我连忙去抢,却没抢回来,悻悻嘟囔:“还说老了呢,身手灵活,气力也没衰减。”
王维忍俊不禁:“我是个男人,男女气力悬殊,又有何奇怪?”将香囊丢还给我,“这香囊如此敝旧,难道我的俸钱已经短少到了如此地步,家里连一个……”
“娘子!”有个人急匆匆地从温泉馆外跑了进来。
我微一皱眉。跑来的人是杨续,他当年是李适之的部曲,负责随身护卫,极擅技击,李适之被贬南方时将他留给了我。他曾经出入的大小官署、贵人府邸不知凡几,最是知礼,如何会突然闯入温泉馆来,大声呼喝?
“何事?”我不自觉地捏紧手指,却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娘子,我在幽州军中还有一些旧识……”杨续站住,像是在斟酌用词,最终却只是平板地说道:“安禄山反了。”
哦,安禄山反了啊。我点点头,竟然笑了。
你知道吗?一个你等待已久的坏消息终于来临时,你最先感到的,往往是一种微妙的放松。节已经写好了,唯独这一章卡了很多天。为这个时世感到悲痛,根本没有办法写好,写这一章哭了好几次。我希望2020年大家都好,都平安健康,真的。抱抱你们。
注释:
[1]有唐一代,元日和冬至的假期都是七天,节前三天,节后三天。见丁兆倩《唐代官员的休沐制度初探》中央民族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
[2]实际上,单摆运动的周期并不只取决于摆长。高中物理课本讨论过,单摆只有在小角度的时候可以视为做简谐运动,所以这里我需要指出周期“几乎”相同,而不是完全相同。感兴趣的话,可以看这个推导过程。
[3]安禄山起兵,是在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甲子日。皇帝终于确信安禄山谋反,是在庚午日。查询台湾中研院两千年中西历转换网站可知,庚午日,正好是那一年的农历十一月十五日,公历12月22日,冬至。所以我选择这一天作为主角得知安禄山反叛的日子。这真是个带有宿命色彩的巧合,不是吗?
笳声万里动燕山(伯禽)
父亲李白喜爱游历,亲友无不知晓。伯禽随他到过一些地方,但来幽州还是第一次——更何况,还是受人挟持而来。
幽州乱起,父亲远在金陵,担心伯禽所在的东鲁受到战火波及,托了一位姓武的友人来接他和天然。孰料那位友人刚寻到他家,便有两名胡人武士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他们带走。
他们将伯禽兄弟俩带到了北方。
河北大部分郡县早在安禄山起兵之初,就已纷纷归顺。因此,经过这些郡县时,伯禽看到的,反而是一片几乎算得上平和的景象,心中的惊疑越来越重。天然年纪还小,不懂得害怕,睁着眼睛四处乱看,又悄声说:“大哥,这里比东鲁繁华哩。”
父亲写过“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伯禽到达蓟县时是正月,虽然寒冷,却没有见到轩辕台上的飞雪。
他们被安顿在一处馆舍里。直到下午,才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打起帘子,走进门来。
“你们是初次来幽州。”女子语气笃定。
女子肌肤雪白,眼窝微陷,典型的胡女容貌。这种相貌并不耐老,她眼角有些浅淡的纹路,年纪显然已经不小了。但岁月未能钝化她的气韵:她的容貌,想必在盛年时极为艳丽,此刻也还是很有几分凌厉。
伯禽张了张口,想要质问这个女子,却只低声答道:“是。”
他胆子向来不大,虽然被带到幽州的途中没受伤害,但如今深入贼兵的后方,怎么可能不害怕?况且他一路操心幼弟,只怕天然说出什么话来,惹恼了那两个武士。
听到他的“是”字,女子扑哧笑了,打量了他几眼,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又伸手去拉天然:“我带你们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