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进来。”沉喑嗓音自层层叠叠的帷帐后传来。
一只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搭上帐帘,拉开一点,容兆自后出来,惯常冷峻的脸上此刻神情愈凝重,瞥一眼旁边才送来还散着热气的药碗,眉头紧锁。
须臾,妖仆领着三名医师进来,恭敬上前,先与他行了一礼。
容兆打量面前三人,没什么表情地略微颔首:“带进去。”
几层帷帐之后,遮蔽了风和光,躺于拔步床中之人安静阖目,无声无息。
乌见浒还是那个乌见浒,却在被抽干了生机之后,少了往日的那些恣意落拓,总让人觉得躺在这里的人仿若不是他。
容兆在旁盯着,几名医师轮流为他听脉、探了丹田和神识。
“他脉象涣散不收,浮而无根,至数不清,是元气溃散之症,”几番商议后,为首的医师小心翼翼说道,“丹田虽救回,却如千万碎片勉强聚拢,空有其表,承受外力稍有不慎又会再次崩塌。神识混沌,蒙昧不清,亦是虚弱之兆……”
皆是老生常谈。
容兆耐着性子听完,问:“可有救治之法?”
医师道:“我等开个方子,慢慢调理,先补元气,旁的还需再观察……”
容兆不由失望,自九霄天山回来这一路,他遍寻名医,反复说的无不都是这些。
他手里那最后一株金丝雾蕊,是当日他与桑秋雪交易而来,也早已入了药,救回了乌见浒的内丹。但一如这些医师所言,乌见浒的丹田碎得太彻底,靠金丝雾蕊之效勉强聚起的,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空架子。
且因混沌之气侵体,致他神识受损,至今昏迷不醒。
吩咐妖仆带人去偏殿开药方,容兆走去床边坐下,抬起的手停在那人面颊边,触碰到仿佛没有生息的凉意,叫他不由心悸。
内心的恨意与惧怕反复焦灼着他,让他倍感煎熬,时时刻刻生出来的那些阴暗心绪,须得竭力克制,才能勉强压下。
在乌见浒面前说的“有何可怕”、“人各有命”都是假的,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尝到害怕的滋味,害怕面前这个人消失,害怕到最后他又是一无所有。
他敛下眼出神片刻,俯身下去,贴至昏迷中人的颈边,久久不动。
辰时,天音阁举行十年一度的开阁讲学大典,容兆这个宗主初继任,不能不到场。
他去得稍晚,又因下了雨,便由人撑着伞,步行走上阁前那一段山道。
雨雾朦胧里,前方驿亭中有人声传来,是两个来听学迟到了的弟子,被赶下来没让进天音阁,正愤愤不平地抱怨。
“宗主不也还没来,他都能迟到,我们为什么不能?到早了不也是在那里干等他,这规矩还就只针对我们了。”
“宗主有段时间没在人前露脸了吧,据说日日夜夜在紫霄殿守着那位,哪还有心思操心宗门之事。算了,今日算我两时运不济。”
容兆停住脚步,身后众侍从妖仆便也停下。
他微微抬眸,透过纸伞在眼前落下的雨帘看向山间云雾,潮湿黏腻,在雨中蒸腾着难以消解的暑热,实在叫人厌烦。
那两名弟子的说话声仍在断续传来——
“可惜当日九霄天山顶上发生的事,你我无缘得见,听闻宗主可是当众虐杀了七曜宗的裘宗主,就为了给那位报仇,手段狠辣,真真与从前判若两人。”
“宗主是因那半妖鬼迷心窍了吧,你说那半妖伤得那般重,当日被杀戮之力打中,又被混沌之气灌体,怎就没有爆体而亡呢?”
“还不是因为杀戮之力先击碎了丹田,爆体先爆丹,丹田碎了反叫他逃过一劫,可惜了。”
“就是,可惜了,那半妖,我看才真正是死不足惜。”
容兆下颌微微一扬,他身后侍从上前去。
那两弟子一回身,看到就站在不远处的容兆,当即吓得腿软,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