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有菊花卖,售花小姑娘擓着竹篮穿梭在人群中,菊花卖了整日,看起来已不算新鲜,仍有书生购买一朵,簪在帽上,摇晃着手中纸扇,与同行者继续往前走去。
虚空里弥漫着层大内宫城没有的暖意,似有若无萦绕在周围,慢慢驱散着人身体上的,从宣汩殿带出来的冷气。
李清赏皱起鼻子嗅了嗅,暖意里有炒菜香味、新出炉的芝麻烧饼味、炒黄豆凉粉味、果蔬捞上洒的酸梅粉味、烤羊肉味、酒酿味……
千百般气味混杂在这片街道上,叫人闻了,心里倍感踏实。
便在这喧闹的万丈红尘里,李清赏咬着馅饼,不经意间扫了柴睢一眼,电光火石间,有道虚无缥缈的东西,从她脑海里飞快闪过,快到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她没有强迫自己去抓找那稍纵即逝的东西,笑了下道:“皇帝当真会颁罪己诏么?”
今日在宣汩殿上,皇帝柴篌登基前,利用权势走私铜矿,牟取暴·利,草菅人命的事,被人揭发出来,真相令在场宗亲瞠目结舌,大宗伯更是直接改新了人生七十余载来,好不容易才积攒起的见识,当即不容商量地要柴篌下罪己诏罪己。
朝臣只知上御卫和禁卫军今日对峙,惊动三大营调兵来调解,却然无从知晓,今日太上入皇宫后,大内究竟发生何事,倘柴篌下罪己诏,反而是公开向世人承认,自己曾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不配为君父的坏事。
那不是一个皇帝能承受的自我认罪,可当罪己之事被大宗伯提出来,他不仅没有拒绝,甚至爽快地当场答应罪己,还承诺会亲自书写诏书内容。
柴睢呼着手中馅饼,不慎被馅饼里翻冲出来的热气烫到上嘴唇,她抿起嘴缓了缓,道:“你听柴篌瞎扯,不直接把刀架他脖上,他绝对死不悔改,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柴篌。”
李清赏道:“应该瞒不住罢,不是打算要废后?”
皇后刘俪吾与人私·通之事,也被柴篌鱼死网破般当殿捅出,他想以此举,借宗亲和太上之手,将刘庭凑父子逼出颍国公府,逼到他面前来,可他的这个计谋没成功。
在刘文襄把一系列人证物证摆在众人面前,条理清晰地一通分析,将太敬皇帝陵被掘,与滴血验亲之事,全部串联起来时,柴篌为自保,当众把结发妻刘俪吾拉下了水。
无论找何种理由来解释,刘俪吾后位必废,将来所有史书集册,都会以废后书上内容为准,记录象舞国母兴废事迹,而后以之为鉴劝诫后世。
翻遍史书典籍,前人无一记录不是在总结经验,以教训后世子孙,可典籍故事浩如烟海,经验教训多如牛毛,世上又有几个后人,做得到以史为鉴。
明知故犯才是正常,凡能做到一二之肤浅者,动辄会被吹嘘成圣者明贤,书史者必将大书特书,大赞特赞之,甚而立之为后世榜样楷模,宣扬“大丈夫当如是”之说。
实则仁礼德化之下,真相丑陋不堪。
柴睢说不出以上所想,朝廷便是靠那套法礼德律,来约束统治民众,从而保持国邦民族的文化血脉传承,及世道的正常运转,她看得透本质,却不能轻易说透,说透也未必能有人理解。
那正是她真正厌倦帝位的原因所在,李清赏或许能明白她禅位之举,但那也只是用表象来解释表象,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柴篌和刘家,还没走到图穷匕首见那一步,他不会轻易废后。”柴睢踩着脚下长长的影子往前走,俄而又补充:“你接触朝堂和官场过于少,习惯性一本正经看待政治,实则废后之事,说它大它牵扯国本,说它小时,它又不过是区区易妻,朝臣有的是理由拿来堵悠悠众口。”
朝廷里那帮饱读诗书,深谙律法与道德的衣冠禽兽们,不仅骗起人来一套一套,做得到让人深信不疑,若是遇见心计更厉害些的官员当事,废后书颁布后,他还可让朝廷获得万方生民的理解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