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这样形容,倒不如说她似乎已经不记得,谢知方与柴睢曾联手将她欺骗的事。
“再走走,快到了。”柴睢语焉不详,抬手指向不远处。
那边山腰间伫立着一座拙朴的五角亭,亭子的飞檐顶角在飘绕山间晨雾中若隐若现。
湿石坐得凉气侵身,李清赏沉默中站起来,感觉出身后衣服湿一片,凉飕飕,自晨起跟柴睢上山,她甚至没问过此行究竟目的是甚么。
柴睢在旁看着李清赏,并不打算伸手扶她一把,就这么看着李清赏从石头上站起,拍拍衣服,拄着路边拾来的木棍继续沿石阶往上爬。
前行不多时,日头升得更高些了,暖意洒下来,穿过繁茂枝杈被割裂成无数细碎光斑,落在石阶上,斑驳了人影,石板路上有蜗牛爬行留下的痕迹,目之所及,苍苍木有迹,英英花落痕,仿佛是岁月迷惘时在这里留下的徘徊脚步。
此情此景之下,李清赏心里升起股不明来源的淡淡哀伤。
至离柴睢说的半山亭还有些距离时,虚空里断续传来竹笛声,李清赏讶然回头,对上柴睢平静而清澈的目光。
柴睢停下脚步望向侧前方的山峦,嘴里嘀咕了句:“真巧。”
李清赏没听清楚她说甚么,满心好奇地沿石阶踮脚寻望,在被天光破开雾岚的半山亭,她眺目寻见笛声源头。
那厢亭下有位素衣女子,背影轮廓瞧不出年纪,孤身迎日光而立,山间晨风吹拂起她蹁跹衣袂,竹笛符调同时自她修长指间翻飞而出。
笛声中的思念如溪水潺潺流动,从如泣如诉的呢喃低语,到决绝洒脱的错过和遗憾,曲音时而婉转轻柔,时而高亢辽阔。
笛声描绘出两个性格截然不同之人的冰与火碰撞,有如一个是在深宫中的含情脉脉,深沉绵长,一个是在烽火狼烟里肃肃萧然,果决利落。
笛声的最后,乐符中的两人并没有再次相见,因为她们一个看淡生死,衣袖轻挥间飘然而去,被留下来的那个痛失从未宣之于口的挚爱,任思念成疾,翻涌河海。
一曲生死两隔,满纸思念难传音,惟青鸟自头顶殷勤飞过,将此信送往遥远的天际。
笛声收罢,李清赏不知不觉泪湿眼眶,山间风带了初日新升的温柔,她伸伸手,摸到风里写遍眷恋。
“母亲当年,并没有见到相父最后一面,”柴睢走过来,道破亭下之人身份,语慢声低说着不为人世而知的辛秘,“相父遗嘱,他身后物皆付一炬,可大望朝里处处都是相父的影子,母亲无论如何都躲避不了,她最最难过时,连我也是不见的。”
大望东宫柴睢是武相林祝禺带大,莫说东宫举手投足间像极武相,就连阿睢沉默不语时,黑长眼睫在眼尾扫出的弧度,都和她相父如出一辙。
世间对于大望君臣那段隐晦的感情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提及,若非柴睢亲口所说,李清赏阅遍史书也绝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她沉浸在笛声以及那段辛密中久久无法平复心情,摆手忍悲道:“如此天家秘史,怎可如此毫不遮掩说与别人知,是故方才你甚么也没说,我亦只是不慎听了曲笛子,实在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柴睢无声失笑,摊开一只手问:“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话想说?”
“啊,”李清赏看过来,问:“我应该说点甚么,拜见圣太上万万岁?”说着往那边半腰亭一指,“隔这样远,总不是要我直接叩拜过去罢,你别太过分哦。”
柴睢额角青筋欢快地跳好几跳,心说很好,报复这就已经开始了,于是乎放弃挣扎般挥了下手:“半山亭往东有片桃林,路过摘些桃子吃。”
李清赏抽抽鼻子跟上柴睢脚步,嘀咕着疑惑:“我们甩开其他人取道这里,就为摘桃子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