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信物戒指那瞬间,刘毕阮已两腿发软跌坐在地,刘毕阮没来得及看一眼儿子反应,新供词的内容让他欲辨无言。
“太上皇帝,此举何意?”刘庭凑捏着供词的手指尖泛白,指甲压得毫无血色,那张脸上却表情沉稳得依旧,层层叠叠皱纹从眼角耷下,遮去了半数三角眼里闪烁的算计之色。
这个表情下的刘庭凑,与平时从容不迫仪态翩翩和蔼可亲的老文臣模样截然不同,让人看了心中生寒。
太上皇帝反倒被问笑:“孤已退离朝堂,在梁园安稳度日,是谁强行把孤牵扯进这些事里来的?管孤要示意,刘国公不觉得此话臊得慌?”
“我不会背叛公家,”刘庭凑捏着那份他父子二人向北方部落走私铜的证据,一口气叹出,肩膀跟着佝偻下去许多,“刘氏靠公家才得以在朝堂有立锥之地,无论您开出任何条件,亦或拿出任何威胁,我刘氏一门皆不会背叛公家。”
听见这些话,舒照眼神微微变了变,心说皇帝柴篌早已从背后把刘庭凑父子捅成刺猬,皇后膝下又无子,究竟是甚么让刘庭凑如此相信,柴篌无论如何也不会弄死他刘家?
答案在舒照心中呼之欲出时,柴睢驻步多宝架前,语慢声低道:“柴篌在云下、左盘龙等处违律置办的良田与宅地,国公当真以为孤毫不知情么,还有给东厥打的那张欠条,年底也要到日子罢。”
大望年起至今,朝廷明文规定而三令五申禁止私人买卖耕地,所有耕地归朝廷。柴篌当皇帝前后用走私铜所得钱财,从云下、左盘龙等多地强行低价购买良田及宅地,此事并非半点风声未走漏。
柴篌所作所为足够将他赶下黎泰殿龙椅,这翁婿俩,真是把互相拿捏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这些皆不足以轰然撼动国丈爷,当“东厥”和“欠条”等字眼在屋里不紧不慢响罢,国丈爷被惊到的同时,刘毕阮两眼一翻,咕咚昏倒在他老父亲身旁。
刘庭凑摸摸儿子手腕脉象,确定是惊吓过度指使昏厥,故而并未慌乱,甫开口准备唤人进来将大公子抬走,只听“呛啷”声响宝刀出鞘,他眼底明光一闪,那吹毛断发的雪亮刀锋已抵在他嫡长子脖上。
剑眉星目一副好人相的舒照居高临下道:“别,动。”
在颍国公府杀人么?别人断然没有这个胆子,可梁园敢,梁园不仅敢当着他面杀死他儿,梁园还敢当场让他父子俩携手归西。
视线从刀身挪向多宝架前那道颀长身影,刘庭凑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慌惧终于浮出一角,态度不再是方才那般遮在恭敬下的强硬:“敢问太上,您究竟,需要老臣如何尽忠?”
普天之下,恐再没人能比刘庭凑更会运用“示弱”之计,儿子吓昏过去,他要给儿子收拾这个烂摊子。
未料柴睢仍旧不肯罢休,拿起多宝架上摆设的吉祥团云样双鱼戏水双面绣扇,朝自己呼呼扇两下风,道:“刘国公深谙朝史,昔年成皇帝诛方臣十族,几罪并罚来着?”
刘庭凑跪伏在地,下巴上修剪精美的开始轻轻颤抖,并随着柴睢的好整以暇而颤抖得更加剧烈。
十族,昔年成皇帝杀方臣,诛其十族,良运方氏从此绝后,其他方氏之人至今不敢过继子嗣,为方臣父四族赓续血脉传承。
书上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刘庭凑活五十来年,历经三朝,最后竟能在“善不如仁宗、德不比望帝”的柴睢身上,活生生感受到这几个字。
上御卫总都督使佩刀削铁如泥而带饮过人血的森然冷意,即便是轻轻触碰,刘毕阮白净的脖颈已挂上抹红血丝,刘庭凑越沉默,那条红血丝越长。
红血丝与森然刀身双双映进国丈爷眼睛,他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般一把捏住了舒照的佩刀刀背:“督总手下留情!”
“太上,饶命!”刘庭凑那双连眼尾每条皱纹里都写满算计的三角眼,变得泪意盈盈起来,乞求般望向这边,“求太上高抬贵手,老臣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