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侧排门杂摊比肩林立,五颜六色的招子各有特色,食饭蒸煮碳烤之烟随暑热之气向街顶夜空升腾去,至高处又被遮天蔽日的招子堵回街道上。
于是乎,炭烤羊肉味、芥辣瓜旋儿味、腌糟肉鱼味、辣脚子味、煎夹子味诸如此类无数种食物香味混杂起来,把人严严实实包裹在其中,再充斥两耳朵索唤吆喝声、划拳斗酒声、孩童嬉闹声商贩叫卖声,以及目之所及两边商铺以花灯彩球装饰招子,共同构成眼前这副人间烟火地的繁华景况。
谢随之在名十来岁的小孩带领下,路过一家家人满为患的夜市铺子,穿过一条条排买食物的食客长龙,自天汉桥往朱雀门方向去,七拐八拐,小孩带她进了家不断进出的堂食杂嚼铺。
“呐,于姐姐多吃了几口酒,三娘姐让我喊你来。”小孩指指脸朝下趴在食桌边的人,颇有几分无奈。
谢随之摸出十个大铜钱作为报酬,又摸出十个大铜钱,两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来与小孩低语:“你于姐姐独个来的?”
小孩毫不客气把二十个大钱往怀里一揣:“从盘楼街过来时有位公子同行,于姐姐吃了酒,好像不太开心,她这几个月都不是太开心,我们盯得特别紧,那公子说时晚要送于姐姐回家,于姐姐独个拦了车走,半道拐来这里,呼索满桌菜,没见吃几口,只又喝许多酒,我们从头到尾盯着。”
谢随之听得心里五味杂陈,面上温和笑意淡下去些许,鼓励般拍了拍小孩上臂。
多得十个钱的小孩兴高采烈一蹦一跳走了,铜钱哗啦声转眼淹没在杂嚼铺子里,谢随之敛袖坐到方桌侧边。
“小白,小白?”她拍拍于漪白胳膊试图把人唤醒,“听得见我说话么?”
抱着小酒壶埋脸在臂弯里睡觉的人毫无反应。
谢随之正准备把那通体漆黑的小圆肚酒瓶抽出来,一位着褐衣青裳腰围围裙的中年妇人,过来拾个礼打断了谢随之的举动:“嗣爵您寿康。”
“三娘。”谢随之回以稍微欠身,手捏着酒瓶没松开,吩咐道:“桌上饭菜装盒带走,再劳请帮我雇顶小轿来。”
杂嚼铺老板三娘吩咐伙计来打包,转回头来遗憾道:“街上半个月前开始不让任何轿子进来,给您雇个背轿可妥?背轿背出桥街便处处可见雇代步啦。”
背轿,如西南枢乾滇等州用背笼背人那般,汴京人力夫将竹篓改为坐凳,即背轿由背笼演变而来,上有政·策下有计策,朝廷再怎么颁布文书令,总也当不了百姓焦急脑汁想谋生法。
谢随之摆摆手,没再说甚么,自己背着于漪白走进了摩肩接踵的长街人群。
微粗而热的呼吸有规律打在侧颈上,熟悉又陌生,让人忍不住心生恍惚,谢随之慢行慢走,至离街口还有半盏茶路程时,打在侧颈上的呼吸渐渐变轻缓,谢随之把人往上颠了颠,柔声问:“难受么?”
趴在谢随之肩头的人把脸转个方向,动了动被绕过腘窝而抓住的手【1】,嗓子干涩地低哼解释:“我没带够钱。”
自上次在梁园和谢随之说话过那些话,直到现在,她还没改掉出门在外花钱没估计的毛病。
二十年来,她出门会带钱,确然只管随心所欲花,够则正好,不够便让人去找哥哥或者谢随之,近四五年来她钱不够时只找谢随之,那是她为数不多可以让谢随之来找自己的机会。
有些习惯刻在骨子里,想改掉不容易,想戒掉,更需经历挺大痛苦。
路远无轻载,谢随之背着于漪白走出半条街,松开她两个手腕后累得步子不得不再放慢些,气息微喘:“你点的那些东西没吃几口,我让三娘打包给小孩了。”
“你没别的要说?”片刻后,于漪白哑声问。
谢随之也不说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道:“阿照拿来的那些东西,我也都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