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山长到布教司去听议回去,回来后转达上面要求,禁止学生们议论此事,违者以妄议之罪论处。
这日下差回到梁园,破天荒见柴睢在卧房收拾衣物,李清赏问:“你要出发去宋地么?”
“啊?”站在桌前叠衣服的柴睢疑惑扭头,“我去宋地做甚么?”
整日讲课下来累得不行,李清赏把自己扔进罗汉塌里瘫着,望着屋顶精美的雕画妆饰道:“不是说先宋王灵柩还停放在宋王府么,新前公主与驸马已回宋奔丧,你现在收拾行李,不是去宋地扶棺?”
亲自动手收整春装的柴睢继续叠衣服,平静地摇了下头,反问:“你是不是对我有甚么误解?”
“误解甚么?”李清赏抬起头,看见柴睢依旧站在小卧房中间的小桌子前,不紧不慢叠衣服。
柴睢伸出两根手指朝这边晃了晃:“普天之下,我只为两人扶棺,一是我相父,二是多年之后为赵阁老。”
至于其他人,哪怕其能劳皇帝篌亲自扶棺下葬,也万千排不上在太上面前捞资格。
“那二位是挽大厦于将倾的人物,功劳簿等身高,你扶棺理所当然,”李清赏重新躺平,突发奇想问:“和首辅百年之后也没这个资格么?”
说着又补充道:“听说大礼议结束后,和首辅会被罢官,首辅在尊皇考之事上启用封驳,三否圣意,和首辅走了条死路。”
柴睢嘴角勾起:“可以,还知道封驳权。”
李清赏哼哼:“小瞧谁呢,虽我还不太明白封驳权究竟代表甚么,但我知道上个封驳皇帝的人,是大望文相。”
内阁对皇帝拥有封驳权【1】,那是内阁与皇权较量的最后一个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你说得不错,”柴睢对李清赏知道这些事略感意外,“内阁成立至今年五月之前,封驳权只使用过一回。”
便是林祝禺身殁后,女帝柴聘要禅位,内阁不同意,首辅赵长源使用了封驳权,皇帝没能立马禅位。
但事情到最后,帝聘还是成功禅位给东宫睢,从此隐居北山不问红尘纷扰,首辅赵长源也在帮新帝顺利登基并稳住天下后,自觉辞掉首辅之职,彻底退出了大周官场。
柴周邦交国及附属国闻讯纷纷来书,对文相致仕表示遗憾。怎能不可惜呢,此等擎天架海之才,几百年才出这一位。
赵长源在朝地位尊崇,绝无人敢因她挑战皇权而跳到明面上表示任何看法,连新登基的咸亨帝亦对她亦步亦趋,可她还是在行使过封驳权后,为维护天子威严而自觉地离开了朝堂。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亦是皇帝之天下,内阁固然可以在必要时候牵制否决皇权,但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听罢柴睢对封驳权的解释,李清赏撑着胳膊坐起身,问:“虽然赵阁老致仕是件非常遗憾的事,但若是事后和首辅像赵阁老般急流勇退,那他能否避开命丧皇权之手?”
柴睢正在叠件下裙,转头看过来一眼,没说话,但那清澈而平静的眼神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
——不是所有帝王都能做到如咸亨皇帝般视九鼎如平常,不惧自己威严不容亵渎的皇权受到挑战;亦并非所有臣子都能如赵长源般,做权臣做到连皇帝亦希望她大权在握。
柴睢叠放好最后一件青色直裰,手按在整齐的衣物上侧过身来,在李清赏短暂的沉默中轻声道:
“当年赵相致仕后,我曾收到过不止一封奏书,要求以目无天子之过追究赵阁老,还有更夸张的要求清查赵相之妻吴夫人,甚至列举了吴夫人许多罪状,他们觉得有必要对赵相问罪抄家,其中建议最狠毒的那几份奏书,出自赵相门生之手。”
人性之复杂,从非一言或一事能够表达。而赵长源之所以能够以权臣身份致仕后安然至今,五成因为圣太上和太上两人在这里站着,至于另外五成原因,则是因为赵长源之妻吴夫人。
那位吴夫人握着汴京将近半数的经济脉,其生意遍布天下往来四海,吴氏每年的生意营收,能占柴周朝廷总营收的十成之二,最高时占过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