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篌做事看似想一出是一出,缺根筋似也,然若细心观察会发现,有些时候满朝文武公卿反而是被皇帝牵着鼻子走,和光逐渐摸索出方法来,面对皇帝的突发事件,稍微往后拖延一二便会让皇帝自己暴露动机与目的。
这点上而言,象舞帝比咸亨手段狠,但却不比咸亨沉得住气。
“是,下官知道了。”薄勤历会得此意,拱了手转身去办事。
和光才朝日光大盛的殿门走去步,一名小宫人手捧奏书与首辅匆匆擦肩而过,嘈杂中无人听见小宫人对内阁首辅说了甚么。
不多时,和光出殿下台阶来到天子轿辇旁,皇帝篌探过身来,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道:“朕听闻太上已在保常殿见到那些边将,和公,说实话,朕这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柴篌在汴京皇城在朝堂大殿总以孤弱之姿呈人,轻易让人觉得他是半路被拉来接烂摊子的无辜者,在汴京皇城里无依无靠,在朝堂又被咸亨旧势力包围而孤立无援,从而叫人先入为主把他放在弱势一方,以至于他做出甚么错事时,人们对他包容也很大。
近几年新入朝的士子九成如此看待这位君父,并且在无形之中仇视太上,皇帝篌此般心计不可谓不毒辣。
和光两手叠放身前,笏板靠在臂弯里,半低下头恭敬道:“自古是‘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公家光明坦荡,何惧之有。”
“和、光——”这几句话像冰溜茬子捅进皇帝肺管,搅得他五脏六腑如坠冰窟,咬牙切齿想骂和光“无君无父”。
“是公家,臣在。”首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不出丝毫端倪,摸不准他是偏袒梁园,还是忠于眼前君父。
不远处文武都在,柴篌保持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低声提醒辇边重臣:“你率内阁驳朕大选妃嫔位数此事尚未了结,今朝旧主一日还宫,虽好,公莫忘记朕才是当今皇帝,你头顶乌纱是否戴得下去,主意在朕。”
皇帝集权的确受内阁部分牵制,官员任免虽受皇权、内阁及吏部三方牵扯,可若皇帝执意要罢黜谁人时,诚也没人拦得住,聪明人这时候不会选择与和光为敌,奈何大选之事和光早已得罪了皇帝。
皇帝要面子,又在气头上,怎么骂都不解气。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面对皇帝的威胁,和光把身体欠下去更深些。
这般挨骂场景对他而言恍惚如旧日重演,不过昔日坐在辇驾上鼓着腮帮子骂他的人,是旧主咸亨。
“满朝文武,惟公一人悍臣也。”皇帝篌深深看他一眼,撂下这句话缩回轿辇中。
悍臣,悍臣么?和光不由思绪飘远。
十年之前,咸亨二年,他因尖锐的政令而把咸亨皇帝气到骂他悍臣,甚至过放出罢官言论,咸亨皇帝还说罢官之后必对他永不起复,但到最后,皇帝同他吵也吵了,气也气了,他的革改政令仍旧顺利推行了下去。
明君在位,方有悍臣登朝。他最忠咸亨的,是柴睢分得清政令之争和私人之争,故他在前面为国家百姓而争,身后是皇帝柴睢给他坐镇,他从无后顾之忧。
政令之别关乎国本,不得不争,不能不争,所争者政也,非私人也,而私人之争,个人得利,大可相让,咸亨帝在政令上选择让步,和光内阁便最大限度保障皇帝其他利益,君臣互惠互利,治国互相配合。
而今风云变化,咸亨旧朝一去不返,象舞皇帝既厌内阁左右其权,又嫌内阁妨碍他利,故而欲兼得熊掌与鱼,此乃和光与本朝皇帝之争所在。
当罢乌纱不再只是君主之气话,则私人之争成教夺乎性命之重事矣,和光抬眼望向皇城上方湛蓝明媚的天穹,心曰岂能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