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锦衣,趾高气昂地站在船头。
是阿勒。
又捡了一张。
还是阿勒。
连捡七八张,全是阿勒,只是有的面容清晰,神态纤毫毕现;有的歪七扭八,落笔粗糙,画得神形皆不像他;有的甚至连个人样都看不出来。
岑寂里,朔风掠过草浪,倏地扑面袭来,龙可羡觉得脑中浑沌,仿佛在刹那间涌进了无数声音。
“那是妄念,是邪祟,是十恶不赦的枭首。”
不是的……
“他趁人之危,不安好心,只想操控了你为他所用。”
不是的……
“他将你弃在此地,可曾过问?不曾!他连一封信也没有回给你。”
不是的……
“你是龙氏遗珠,站在父辈的肩上,承着宗族的荣光,理应全心效命,弃了他,你便是北境王。”
“不是的……”龙可羡无助地看向阿勒。
她就是这般忘记的。
忆时
阿勒不喜欢北境。
太冷,太乱,战火连天,龙可羡在这里要吃苦头。
这般说不大准确,事实上,在来北境的路上,龙可羡就已经挨了不少委屈。
阿勒是一路跟着她北上的,北境的船在前边走,他就远远地落在后边,隔了百余里,没敢离太近,因为那群经验丰富的兵油子耳目也很灵。
偶尔,船只靠岸补给时,他能在千里镜里看到龙可羡。
龙可羡很好找,阿勒一眼便看到了。
她蹲在船舷上,被巨轮叠帆衬得很小,乖是乖的,出发前交代她的手套戴了,麂皮小靴穿了,毛兜帽戴了,就是看着相当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船靠岸的时间很短,大伙儿都轮着下船,便是不能走远,踩踩实地也是好的,但龙可羡不。
她白日蹲船舷,夜里靠舷窗边。
船上的人都不明白。
只是怕她人还没到北境,脑子先冻坏了,这般冷的天,不紧闭门窗窝在里边,偏偏要大口大口喝冷风。
海嘛。有什么好看的?那浪潮千篇一律,海风咸湿清冷,究竟有什么值当一个小姑娘日日看,夜夜看?
这种怪异的行为在船上很扎眼,在枯燥的行程里,很快便发酵出了闲言碎语。
有人说,“那孩子是个傻的,”
有人说,“那孩子行止怪异,我就没听她开过口,”
有人说,“晌午的日头这样大,那孩子还穿得熊似的厚,热得满头满脸汗都不晓得脱,我好心让她脱了,你猜怎么着,小丫头瞪我!”
龙可羡耳朵灵,她都听到了,这就更孤僻了,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而阿勒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不是在看海,不是要吹风。
她在等,等一张九叠船帆从海天尽头升起,等那条绘了美人的海寇船杀上前来,等船上下来个青年,把她一牵,领着她逍逍遥遥归家去。
她只是在盼一个人。
阿勒头一回觉得,千里镜上那两枚薄薄的玻璃片很是可恶,它只是在视觉上单方面地拉近了距离,却没法把他带到她身边。
一个月零三日。
北上的日子里,阿勒擅自把龙可羡装进了两枚玻璃片中,继而揣在心口里,鼻子酸得像会塌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