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眼皮微微下压,折出个锐利的弧度:“如此自谦就没意思了。”
万壑松拱手道:“惭愧,万某打小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不会讲好听话,稍后若有得罪之处,我先赔个不是。”
“话好不好听不要紧,讲得合心意才重要,”阿勒终于侧了点身,“外边风雨暝晦,里边请。”
有了这话,万壑松才提着灯抬步往里进,那盏提灯微微一照,先看到了绑在椅上的血人,他“呀”一声,低头去看那截手腕,不自觉赞叹:“好精准的力道。”
门外雨水斜飞,屋内昏沉窒闷,万壑松已经一脚踩上了血泊,但他仿佛豪不在意,也没有半点不耐,仍旧眉眼含笑,这种从容不是作伪,是胸有成竹,也是对局势看得通透,厉天不由心道,难缠。
他往前半步,笑嘻嘻道,“六爷过誉,在下就是吃这碗饭的,刀口开在这儿,细如红线,凝血若丝,人嘛一时半刻死不了,就是使不上力气。”
“掳掠朝廷命官这事,万某经得少,听得也不多,但此番哥舒公子有意留家兄一命,这份情万某承了。”万壑松不疾不徐,语气是春风般和煦。
阿勒慢悠悠应:“承情倒是不急,万大人有福气,运道也好,再歇两刻钟也不妨事。”
“再歇两刻钟,血都该凉了,”万壑松微微叹口气,“哥舒公子辛苦这趟,便该起反效用了。”
阿勒笑得很轻:“不妨事,我做事,就讲究个称心如意,万大人不如我的意,我总要在别的地方找找乐子。”万壑松恍然大悟,目光在阿勒和万琛之间打了个转:“原来是有旧事未了,哥舒公子不妨与我说说,若是能有差遣得上的,万某绝不推辞。”
“早这般就对了,”阿勒轻飘飘向万琛落一眼,“方寸地方当家作主的,眼界还是比不得世家大族的掌权人。”
此时天已熹微,雨渐渐停了,蓄在檐下,垂了一幅剔透的雨帘,万壑松看出去:“外边请?”阿勒踏步往外:“厉天,送万大人回府将养。”
“不敢劳动小兄弟,这挪动间若是出了岔子,倒累得小兄弟说不清了,”万壑松摆摆手,“家中有医侍候在外边,劳你去唤一声就是。”
“差点儿忘了,万家还做药材生意。”
落过雨的清晨格外冷,破败的屋宅里到处汪着水洼,倒映出残缺的檐角,湿苔从砖缝里钻出来,油汪汪一片,黑白两道影子从檐下过,那盏提灯打头照着,颤巍巍地拨开了条亮堂路。
万壑松颔首:“聊以养家。”
“多年前,我与万大人的交情就源自于此,”阿勒摸出竹芯,放在鼻下嗅闻,“海上走货的药商多,我侥幸有些门路,便与万大人一道儿把药材倒腾着卖往各处。”
他把这场早有预谋的官商跨域勾结讲得像场美妙的邂逅,万壑松听着,反倒笑起来:“这些年兄长不吝惜打点各部,原来里边还有你一份力。”
这话里的意思晦涩,暗指阿勒在最初合作时,就对万琛埋了杀心。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万琛这种封疆大吏,进项多出得也多,他想要往王都走,上上下下逢年过节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凭借万家的财力能供得起他,也会为他铺一条更稳更慢的路。但万琛不一定能知足,能多条财路,能早一年坐进内阁,谁也不会拒绝。
然而,就是这条财路让万琛过了数年好日子,也成了催发他野心,致使他误以为自己够格往内阁再进一步的导火索。
万壑松不着痕迹往左侧看一眼,心里边对哥舒策拿捏人性与欲望的本事有了新的认知,也对他布局的深度与广度有了新的忌惮。
阿勒拂开枯败的软藤,接着说:“北境打了几年仗,我们就往北境输送了多少军械和药材,这横财万大人没少搂,绊子也没少使,”他略微眯眼,“这倒算了,生意场上,只要大面儿能过得去,细枝末节我不计较,但偏偏万大人把主意打到药材上边。”
阿勒靠着万琛的人脉,打通了往北的商路;万琛靠着阿勒的货物,吃了几年横财。
这笔银子阿勒甚至帮他洗得干干净净,打点官吏的都算少数,其余全部“用”在了收用城郊那片地上,三万亩地啊,约摸有一个大城池的规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