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宅,书房的灯火燃到天明,接连数日都没有息过人声。
万琛在坎西城里为官多年,攒下的门生故旧无数,肯为他发声的大小官吏很多,一时之间,关于万大人在位期间爱民如子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往王都,但都如雪落于海,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万琛急了,他在这不同寻常的局势中嗅到了“弃子”的味道,他兵行险招,想要拉动更有话事权的北境王为他美言,却连三山军军营都进不去。就在此时,刚刚乱起来的局面再度落进一颗石子,都察院二次进疏,参万琛私自篡改海务税数,以巨利向南域行贿。
这折子一上,顿时掀起滔天巨浪,连他老子万渠亭都压不住!拿士族的利益去喂那海上王,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消息传到坎西城,万琛软倒在竹楼前:“捧杀,这是捧杀!哥舒策误我!”
书童兜着宽袖,手忙脚乱去将他扶起来:“万大人小声些,家主大人有贵客呢。”
万琛抬头去瞧,见到高台上竹帘半卷,里头隐隐约约透出道人影。
主客
都察院二次上疏之前,龙可羡就嗅到了端倪。
一个封疆大吏,素来谨慎圆滑,深谙官场生存之道,没有劲敌也没有明显过错,怎么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失了前蹄?
都察院一个刚擢升不久的愣头青要上疏,不是把奏章写得工整漂亮就可以,那些所谓关于万琛的秘辛要呈到诸位阁老面前,还得先过顶头上司这关,都察院御史不傻,万琛是万渠亭亲子,那在地方就是土皇帝,在王都中就是半个太子爷,这封密奏落到御史手中,必定只有两个下场,一是压下不表,一是呈给万渠亭,然后还是压下不表。
但偏偏这个愣头青上的楞头密奏,就这么通畅无阻地呈进了内阁,在庭议时被捅出来,连骊王坐在王位上都惊住了,他没料到,士族内斗?还有这等好事?
“密奏上说什么?”
尤副将那几日辗转在各色酒宴里,他顶着三山军二把手的名头,大伙儿请不到北境王,就请她座下大将,他在宴上听了一耳朵,道:“没那么玄乎,就参万琛纵家奴私占民田,还有些不大不小的事儿。”
这道消息后来由龙清宁送来的信证实,信上说,当日庭议,并没有对万琛下狠手。
骊王倒是不阴不阳地点了几句,说,“孤全意信重万卿,然万卿纵奴行凶,是此身未曾立正的缘故,终究于德行有亏。”
德行有亏。哪个封疆大吏经得住这四个字?
万家在朝中根深势大,首辅大人还在堂上喘气儿呢,眼看脸都要挂不住了,各部官老爷纷纷为万琛发声,道是万琛日理万机,有所疏漏是人之常情,不可为个恶奴寒了万大人的心。
原以为事儿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但是没想到庭议过后,万琛升任户部右侍郎一事就被按了下来,连同兼领东阁大学士的敕书也作废,改为工部右侍郎。
到此为止,事态并不算严重。工部虽说算半个冷宫,半个养老之地,好好儿钻营,也不是没有调任的机会。内阁退下个柳阁老,终究是要往里填人的,眼下出了这场风波,也没谁胆敢踩着万家的脸面领这个差事。
然而几日之后,万琛不甘心,频频向三山军军营递交拜帖那会儿,龙可羡察觉到不对劲了。
万琛为什么觉着北境王能卖他两分薄面?就是因为阿勒曾牵头,借着万琛的手把北境带进朝局里,在万琛觉着,他和北境王就算没有大张旗鼓地往来,那也算有点儿私交了吧。
龙可羡没见他,她那几日清账清得头晕目眩,刚刚抽出神来,就从这层层罗网里摸到了相同的联结。
这种让人爬高再跌重的恶趣味,怎么那么像阿勒?
再想到阿勒出西九楼后说的那句,“送他阵东风,飞高了,摔得更惨。”龙可羡便坐不住了,让尤副将去把哥舒公子请过来。
谁知道那祖宗浑身旺盛精力,被龙可羡冷落几日后,撂下句,“让你们少君跟算盘珠子过日子吧”,就自个和三山军上林子里演兵去了。
一去数日。
龙可羡纳闷地戳坏了两把算盘,没滋没味地睡了两日,第三日早晨大手一挥,气势万钧地指向床上的单枕,让哨兵给哥舒捎过去。
她十分生气,既然不要一道睡觉,那就让他抱着单枕过日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