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二一边拽了拽缰绳,让牛慢些,要进村了别撞到乱跑的小娃,一边说:“而且这样基本都是新女婿,双眼无神,无所事事,见人傻笑,他紧张。像我这种半新不旧的都懒得在外面瞎紧张,脸皮已经磨厚些在热炕头待着。”
“你当年也在外面磨蹭过吗?我怎么没有印象,我记得你一直在我家后院劈木绊来着。”
“怎么没磨蹭。我当初还琢磨,你家后院这木头也太少了,进屋太早和你娘说啥呀?也没个老丈人能唠唠嗑。你看你那些堂姐夫们去你大伯二伯家就有唠的。尤其是你大伯,你大伯对那个最出息的,就家里养鸭子那个是你几姐夫来着?”
“大伯家三姐夫。”
“对,就他,人没进门,我记得你大伯就喊:是田女婿来啦?快来人给铺玉子(褥子),炕多夜呢(炕热),烙又(炕太热会烫到肉的意思)。
第一次去都给我说懵了,你大伯那口音也太重了,后来我听懂了,那是因为你大伯指挥我给你三姐夫铺褥子。”
以前许有粮从来没说过这些,丈母娘家穷,在于芹娘的大伯二伯家本就矮一头。他这个姑爷子也不是高攀的人家,一样的穷,那两房更不能高看他媳妇这一支。
从前说起这些,自己是心酸。
现在嘛,看许老二仍在白话,就知道他放下不少心结:
“那年也是顶风冒雪回来,得那点儿傻狍子肉多不易,你还记得不?”
于芹娘说:“记得,田芯哭的不行。其实你们几人真是借孩子光,才会猎到傻狍子。”
狍子长得像小鹿似的,极为年幼还傻乎乎的,被人用石子打了还傻乎乎返回来看看,想知道是不是田芯打的它。
然后就把人家猎杀,田芯儿哭着求快放了。那次不是咱家人心狠不狠的事儿,是大伙都没啥吃的,还不止是咱家人在场,也有村里其他家的汉子一起分肉,没法说放了。
许老二说:
“咱家当年分到那些狍子腿肉,切掉一半带来给岳母。
而岳母为给我充面子,又一点儿肉也没留。
小力还哭了,问岳母为啥一点儿肉沫不留,他一年没尝过肉是啥滋味。
那真是通通拿到你大伯二伯家说新姑爷给拿的。
你大伯娘说,什么玩意儿臭轰轰的,快放菜板子边上,我还要用菜板切菜。
你二伯是吃饭时,夸完他自家姑爷子,又捧你大伯家那位田女婿。
到我这里,他说我,干脆别出门找活干,说我挣那仨瓜俩枣,还不够找刘里正开路引出门踏人情的钱。不如在家躺炕上少吃点儿,用肚子省省就当作挣了。
我穷,我出门找活干不对,躺家待着是懒,还不对。就怎么做都不对。”
许有粮望着阔别许久的于家庄,再回想这些就好像发生了很久的事儿。
其实就是两年前,他继续说道:
“媳妇,你大伯喝点儿酒听到这话更来劲儿。他是看着我直叹气说,将来可咋整,说咱俩这样的,孩子托生在咱家,给咱俩当儿女都遭罪,还问我,他说的对不对?”
他差点儿脱口而出说对。
许有粮想起当初自己也是挺憨厚,想着来拜年别和长辈顶撞,这和他哥教他的不符。
二是,或许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咱不愿意听。
甭管如何,就在他要低头说对时,他岳母应该是在灶房听到屋里说啥了,忽然一把拽开门喊他说:“姑爷,走,跟娘回家,不在这里吃了。”
岳母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颤音。
岳母和他娘性情不一样,不是那种敢于和人起冲突的人,否则也不会三房分家被另外两家欺负成那般。
所以那次回去的路上,岳母浑身气的直发抖,只反复说两句话。
一句是:“凭啥说我姑爷?”
另外一句是:“要是你爹活着,姑爷,你信娘,你亲丈人一定会说,女婿是门前贵客,快进屋炕里坐,沏茶坐上座。”
这给他岳母哭的啊,许老二当时不敢看丈母娘,自己很尴尬。
而第二年还没等过年,岳母就捎信儿说,天冷,让他们不用来回折腾,知道是孝顺的就好。
于芹娘听到她男人受那么些委屈心里难受,本来就孕期情绪不稳。而且她肚里委屈只比她男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