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若有机会,你陪我去见个人吧?”
“谁啊?”
他爽朗地笑起来,声音融化在风里:“一个糟老头子。”
夜色尚早,巍峨的城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中都城,影影绰绰的万家灯火映入眼帘,那是凡间的极夜海,昼伏夜出,比仙界多了几分雀跃的暖意。
江令桥忽然仰面问他:“是你师尊吗?”
“……”容悦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
“那是你眼拙。”江令桥笑着推开他,“既然我猜中了你的,不如你来猜猜,接下来我想做什么?”
“你?”容悦有些不明就里,可惜的是,医术只能探病症,并不能窥人心。
下一刻,女子踮起足尖,微凉的手覆住了他的双眼,冰冰的,与男子天生的温热交合在一起,沁入肌肤的尽是细碎的温柔。
黑暗之中,她似乎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腰侧的苌弘碧血里,坠下的时候没什么声响,很轻,并不沉。
事毕,女子的手才小心翼翼地撤下。
“我不在的时候你再看……”她轻声说完,转头径直离开。
掌心还残存着她的温度,容悦舔着嘴笑了笑,倚在阑干上冲着女子离开的身影喊了一句——
“江姑娘,你干嘛去啊?”
女子头也不回地丢下三个字,很快消失在拐角的踏道处——
“卷铺盖——”
深夜,夏之秋僵直地躺在卧榻上,眼泪却自灯青身死之后一直悄无声息地流着。
她好像失去了停止流泪的能力,最开始的眼泪烫得灼人,后来慢慢得忽然就冷了,哪怕眼眶疼得发热,流出来的眼泪还是凉得刺骨。
自出生的那一刻,便是亲人离世的伊始。那是她的母亲,那个一腔孤勇的女子用年轻的生命祭奠了女儿的新生。婴孩初啼,为亡母落下第一句丧音。
但那样的悲是朦朦胧胧的,她甚至没有机会见一眼那位女子的模样。而如今,这样的痛变得具象,有棱有角,一遍又一遍划伤完璧的灵魂。
自记事起,自己似乎没有见到爹爹为娘亲痛哭流涕时的模样,大抵是年岁抚平了剜心的疮口,不去碰,也就不会痛了。
可是今日,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样锥心刺骨的苦楚。世间有情之人爱得那样深沉,她甚至难以想象父亲拼死搏杀征战归来,见到亡妻冰冷尸体的那一刻,又是怎样一般肝胆俱裂的痛。
楚藏卧在身侧,温暖的臂弯环着她,可悲痛压抑得她无法入睡,眼底是憔悴的湿红,明明今日晨时还言笑晏晏的鲜活女子,暮时却成了一具被鲜血玷污的冰冷尸首,白道……他怎么下得去手,如何下得去手……
喉间哽得刺痛,女子受不了长夜窒息的折磨,揽衣推枕,一身白衣犹如亡魂,没有提灯,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
门被虚掩,而床榻上,男子定定地睁开了眼睛。臂弯处尚残存着女子的余温,榻上却没有了人,他无言地蜷曲着指节,眉宇之间第一次沾染了茫然之色——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可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能让她永远幸福啊……
不需要任何指引,也没有什么犹豫,出了门,风轻扬起女子单薄的衣袂,远远望去如一片形销骨立的鬼,地上的残影是颤抖的,她的心在流血。
由寝屋至柴房不过须臾之间,夏之秋却恍若走了整整一年,瘦削的手紧紧攥着煞白的衣裙,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尖刀上——她要去见谋害灯青的凶手了,她想要替她问个清楚。
门没有落锁,抬手很容易推开,空气和木头挤压出苍老的“吱呀”声,在那扇破败的门后面,她又一次见到了他,没有绳索捆束,落魄地盘坐在飞灰木屑之间,沉默得像一尊石碑。
听闻有动静,白道讷讷地抬起目光来,见是夏之秋,见到那样憔悴的面容,他的唇瓣微微翕动,压抑着千言万语,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而见到白道的那一刻,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女子满是泪痕的面庞,她一步步走入屋中,在月光最浓烈处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