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些个轻视的目光见得多了,她便不会再面红羞涩,反难以控制地心生埋怨。
她总是忍不住想,若当年父母未曾强行迫自己嫁给江子良,她许是就不会过这样的生活。
这般想得多了,心便硬了,再无畏父母兄嫂的叹息。
银锭子因染了体温变得滚烫,柳家二女手腕一沉,险些拿不住。
这温度,好似将她多年来困窘生活铸造出的坚硬外壳一点点融化,让她已许久不曾热过的面颊,再次滚烫起来。
“母亲日子亦不好过。”
柳家二女将手腕一抖,将一个银锭子重新丢回榻上。
父亲一直嫌母亲出身富贵之家,平日掌家出手很是阔绰,哪怕年节送父亲上峰的物件,也会被他说上几嘴。时日久了,父亲便渐渐不再给母亲银钱。
这些银子,应当都是哥哥嫂嫂孝敬母亲的。
虽说为人子应赡养父母,但这世间并非抬头便是青天,终有一瓦屋檐遮在面前,而母亲……
正在他人屋檐下。
柳家二女紧紧握住手中的银锭,抬起头冲着杜丽娘浅浅一笑。
“这二十两银子够好一段嚼用了,母亲莫忧心。”
中年妇人小心摩挲着手中银子,语气中带着点点欢欣:“我出嫁时候母亲给做了棉衣,这些年也够穿呢,就是家里三个孩子无法凑合了。”
“这几年孩子们抽条得厉害,往日衣衫早穿不住了。”
想起最小的女儿,柳家二女忍不住抹了抹泪。
“珊儿总捡兄姊的旧衣,今儿有她外祖母给的银子,孩儿也可为珊儿做件新衣裳。她……七八岁了,还不曾穿过新的。”
“去岁冬日雪大,压垮了半边屋顶,这一年用得都是稻草遮盖,屋子总透着霉,阴森森的,且春日上头不知从何处来了条长虫,险些咬了珊儿。”
“如今有了这银子,孩儿也可将屋子修补修补。”
“珊儿兄姊也快要谈婚事了,需得做几套新衣,女孩子家没有水粉,上好的胭脂总要有一份。”
她家长子没有读书的天分,如今到了年岁,她想着不若找份活计帮衬家里,这托人谋生计总不能空着手,便是酒水烧鸭的,也要打点个一二两银子。
“家中许久未开荤,江子良不管,我做人娘亲的总不能饿了几个孩子。”
“珊儿前些日子说想吃碗肉,我合计也给孩子补补身体。”
她身上还有些旧疾,本该抓些药吃吃,可……
柳家二女顿了顿,更为用力地抓紧了手中银子。
旧疾,便算了吧。
家中胰子、油面、衣衫布匹皆无,往日还可,但给孩子们相看总不能穿脏臭的衣裳。若媒人来家,她还需添些物件,总不好让人觉着这一家的女人,一把日子都过不起。
将掌心的汗意在腿上擦了擦,柳家二女望着杜丽娘眼中湿润。
“都拿着吧。”
杜丽娘扬头,以下巴点了点榻上另外一枚银锭子。
“我年岁大了,带不走,家里不缺衣食,你兄嫂亦不缺……”
“几个孩子中,我唯亏欠你。”
说完,杜丽娘缓缓躺了下去。
她啊,当年强给孩子做了主,如今却无法为她承一颗苦果,使些银钱,已是她所能尽到的最后之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