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质问
杜丽娘说完,癫笑起来。
她自幼知书识礼,何曾有过这种癫狂之态?如今却在本该安享荣华之年逐渐疯癫,谁又能说一句同他柳梦梅无关呢?
他口中那些个真情痴情,都是她自我臆想出的美妙幻境。说柳梦梅情深,不若说是她于心中勾勒出的柳梦梅足够情深。
他呀,根本对她无心无情。
夫妻数十载,哪怕早已知晓事实,如今想起心头还是会阵阵抽痛。
她眸中无泪,早已哭不出了。
携手夫妻相对无言她并不伤怀,她痛得是年少时真心实意相爱相守,到最后却落得不比陌路人的下场。
杜丽娘言辞激烈,柳梦梅也未比她好到哪里去,听闻对方控诉自己无能好色,柳梦梅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立时挣扎起来。
“好色之名我实不敢当。”
他身躯踉跄:“你口口声声说我见色起意,薄情寡性,却好似你如何深情一般。”
“莫不是世人都传你乃至情之人,你自个儿便信了吧?”
“可笑可笑,可笑你被世人歌颂出的情痴之名冲昏了头脑。”
柳梦梅抬起手,指着杜丽娘:“你私自游春本是逾矩,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与陌生男子苟合,更是不贞。说一句父母国人皆可贱之也不为过。”
一句父母国人皆可贱之,让杜丽娘惨白了一张脸。
这句话,是当年在金銮殿上父亲指责她的话,当年父亲的指责让她痛不欲生,许久不曾走出阴霾,是柳梦梅日日陪在她身边,温言软语一点点为她抚平伤痛。
他啊,当年曾亲眼看着她为此夜不能寐,大病一场。也是他为她熬药疗伤,夜半谈心。
他是这世界上最知晓这句话能伤她多深的人。
杜丽娘抚着白发,神色怔怔。
柳梦梅却还没有说完:“世间人人都说你是至情之人,可我倒要问问你这‘情’之一字从何而来?”
她一个深闺小姐,初见他便宽衣解带,尚不知他姓名便为他相思而亡,就这般还敢说一句至情?
“你见我究竟是情是欲?亦或是你那点子令人不齿的深闺自怜之心?”
“莫不是你要告诉我,只当年我说了句小生爱杀你了,你便对我情根深种了?”
柳梦梅满面讥讽。
这些年来,杜丽娘言语之中很有几分下嫁他的不甘,偶尔更会透露出淡淡嫌弃。若非世人都知晓他二人鹣鲽情深,他为维系自己声名,怕是早已不耐二人关系。
她多有怨言,怎不知他亦困在这场被称作才子佳人、千古绝唱的牢笼中?
他下值慢了片刻,都有同僚来打趣他为何不早早回府陪伴娇妻。他去到对门铺子打半壶黄酒,掌柜的都要问问他家中那个死而复生,痴情至情的妻子。
她是世间有情人典范,可世人提起他,最动听之言也不过一句憨傻天真。
可有哪个男人愿意担一个憨傻天真之名?
当年他确是为戏子赎身,但那又是为何?
不过是他去戏楼听戏,那花旦听闻柳梦梅到此便想要见上一见,可无论班主还是同去听戏的过客,走过路过都要叮嘱他一句早日归家,莫让丽娘等得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