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我回去给你包一下。”阿留心思单纯,见赵长赢手上流血不止,便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噌噌地埋头带他往回走,“你是不是认识圣子大人?你别看了,人都走远啦。”
赵长赢浑身发颤,他感觉半边身子都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发麻,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右手手心被瓷片割破的地方残存着一丝疼痛,他自虐般地加大了力度,好像要凶狠地把那枚碎瓷片嵌进肉里去,他竟然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中感觉到了一丝快意,体内紊乱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迫切地要寻一个出口,都疯狂地聚集在这掌心的伤口前,叫嚣着让他再割大一些,再大一些……
“怎么越流越多了!你在做什么呀!”阿留又惊又气,伸手要去夺那片碎瓷片,然而赵长赢在此刻猛然甩开了她的手,急急地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嘶哑地怒道,“你别过来!”
阿留一怔,面前的这个人眼中逐渐爬满一片可怖的赤色,他那双眼睛,他那双眼睛就像阿留从前见过的村里头突然疯了的小哥,好像一只茹毛饮血的野兽疯狂地撞着摇摇欲坠的监牢,下一瞬就要破笼而出。
“嘘……”阿留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她浑身一抖,扭过头去一看,顿时瞪大眼睛,又惊又喜地说道,“圣……圣子大人!”
容与朝她微微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吧。”
“是……是,圣子大人小心,他……”阿留心有余悸地飞快瞥了一眼赵长赢,“他……”
“我知道。”容与淡淡地笑着,声音温柔,“不用担心我,回去吧。”
阿留咬住下唇,看看容与,又看看喘着粗气的赵长赢,一跺脚,扭头跑远了。
容与这才转头,望向仿若困兽的赵长赢。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四下无人,满目苍翠。容与身后是开得正盛的山茶花,大约是午时将至,他眉眼透出些慵懒的倦意,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飞溅点金色的水珠,又都落进深潭似的眼瞳中,泛起金鳞一片。
容与在这一片还未阑珊的春意中似笑非笑地开口,“刚醒就来找我啊?”
赵长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印象里,他熟悉的那个容与,应该会温柔地替他擦去额头上的细汗,跟他说,站这么久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再或者,他会笑眯眯地拍拍赵长赢身上的灰尘,调侃道,“去哪里打滚了?一身的灰,脏死了。”
可是都没有。
面前他朝夕相处几百日的容与,并肩作战不离不弃的容与,那个曾经在他最艰难,最彷徨,最茫然失措的时候安慰他说会一直在的容与,此时此刻,在这样盛大而炽热的阳光下,竟是用这般讽刺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赵长赢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陌生。
面前的这个容与似乎只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赵长赢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面前熟悉的这张脸,掌心的那点疼痛仿佛扩散到了全身,好像有无数枚碎瓷片从四面八方飞来扎在他身上,从头到脚都开始刺痛,那种痛无影无踪却又如影随形,他甚至逐渐开始疼得牙齿打战,站立不稳。
可最痛的分明还是心,他不明白那些学富五车的诗人儒生们,为什么竟会用那种软绵绵、轻飘飘的语句去形容伤心。从前他学诗的时候,以为心痛不过是“一片伤心画不成”,是“心字已成灰”,好像伤心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一缕淡淡的烟,风吹了就散了,所以他读过也就忘了。
可是他们都是骗子。赵长赢大口喘着气,心痛分明是真刀真枪的疼,是他第一次拿剑跟人比试,被一剑刺穿肩胛骨的刺骨的痛,好像有人拿着刀在他心口肆无忌惮地搅动着,那把刀还带着倒刺,把相连的血肉都勾出来撕碎,疼得他几乎要站不起来。
赵长赢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不让自己弯下腰去。
他的眼睛里也长出倒刺,生生钩住容与的脸,他张了张嘴,却感觉不知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在这样温暖的天气,他却从头到脚都感觉彻骨的冷,那冷把想说的话都冻成了冰,他竟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容与见他嘴唇动了动,饶有兴味地一扬眉,笑道,“怎么?变成哑巴了?”
赵长赢拳头紧攥,从唇齿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你……你是往生教的人。”
“所以……”
赵长赢闭上眼睛,“你早就知道,束天风要对我爹娘他们不利,是不是?”
容与漫不经心地低头掸了掸裘衣上的灰尘,没有回答。
“蓝晓凌……是你设计让我杀的。”赵长赢喃喃道,“乌荣,也是你设计让我杀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长赢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浑身仍是疼得厉害,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人在太疼的时候是会想呕吐的,“哈哈哈……哈,我……容与,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容与淡淡地看着他,那对他总是温柔的眼中此时没有半分笑意,冷清的同这漫山遍野的春色格格不入。
赵长赢狠狠地用拇指擦去眼角沁出的眼泪,他那力道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彻底抹掉一样,磨得眼尾都起了红痕。
“圣子大人……哈哈哈圣子大人!”赵长赢大吼一声,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容与猛冲过去,“去他妈的圣子大人!把我的容与还给我!!!!”
“不自量力。”容与轻嗤一声,他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眨了眨眼,面前的赵长赢便仿佛被人用粗麻绳捆住了手脚,浑身不能动弹半分,再也无法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