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擦了擦桌上厚厚的一层油污,没擦掉,反而把帕子弄脏了,他无奈地将帕子折好,收回胸前,说道,“物归原主,也是好事。”
“嗯,还算这小子有……”
“哎呀,老板,快快快,来两壶酒!”一行人灰头土脸地冲进了酒铺,赵长赢回头看去,见众人都是粗布短打,手里拿剑的江湖打扮,心里正疑惑,就听见老板问道,“兄弟,这城里是出了什么事?”
“嗨,别说了。”为首的一人重重地把剑砸在桌上,一屁股坐下,嚷嚷道,“真是邪了门了,前日一夜之间,城中几大江湖势力,金刀门付三爷、和春坊蓉娘娘和福满门王老板,三人都莫名其妙死在家中,离奇得很呀。”
“那蓝家前不久也才死了当家的,如今夔州城群龙无首,那三家的属下又一口咬定是对方杀的自己人,真是乱成了一锅粥,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没办法,只得出城来避避。”
赵长赢听得也是奇怪,说起来这几人他也都见过,还都跟自己有些过节,难道真是老天开眼,看不下去这些人的行径,把他们都收了去?
“这几人在夔州城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如今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容与淡淡地举杯抿了口酒,“只克勒苏不知道会不会……”
“哎呀,久等了久等了!”容与话音刚落,克勒苏手里提着把大刀,刀身上捆着厚厚的棉布,哐啷一声卸在凳子上,他在这寒冬腊月只穿了件单衣,竟还热得满头是汗,坐下来后不断地掏出帕子擦汗,说道,“别提了,城里乱得……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我费了好大劲才跑出来。”
小二把他们点的面上来,克勒苏看来是饿得很了,西里呼噜地埋头扒着,三两下就把一碗面吃得见了底,赵长赢和容与两人看得目瞪口呆,克勒苏被两人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笑道,“出门在外,偶尔运气不好便吃不上口热饭,习惯了,莫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赵长赢忙摆手,“我们当时刚来夔州的时候,也是如此。”
“同是天涯沦落人。”容与给三人的杯中斟满了酒,笑道,“前辈且放开肚子吃便是。来,喝酒。”
“哎,好不容易情况好点啦,不用这么伤感嘛。”赵长赢端着酒杯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右手一拍桌子,喊道,“我想到一句诗!叫……嗯,叫什么来着……”
赵长赢垂下头,冥思苦想。
“莫愁前路……”
“无知己。”容与接到。
“天下谁人不识君!”容与和赵长赢同时说道,两人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仰起头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杯热酒下肚,足以挡却简陋的驿站外吹起的微寒的冷风,赵长赢忍不住看向低头吃面的容与,他好看的下颚线被包裹在毛茸茸的裘领里,是冬天赐予的温柔。
克勒苏不懂中原的诗词,不过他也跟着喝了两杯,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地图,看来应该是被主人反复打开又合上,折痕深得都快破了。
“从此地前往西北,走这条路一路往北,几日便能到饮马河,过了饮马河再往北行五六日,便能到西北第一重镇,武风城。”克勒苏将地图摊开在桌上,道,“我此行的目的地便是此地,不知二位小兄弟打算去往何处?”
赵长赢道,“巧了,西北剑盟也在武风城。”
克勒苏当即大喜,乐道,“狼神有灵,护佑吾等缘分不散。”
三人一路前行,北地较之中原江南到底人烟稀少,快到饮马河一带时已经不见住家,也难寻歇脚的地方,这日便只能在野外露宿。
几人一起在河边搭了帐篷,北地夜晚冷风更是冰冷砭骨,容与冻得双手都发紫,赵长赢看得难受,死活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又拨了拨烧着的篝火,祈祷它烧得更旺一些。
“其实我回武风,实在是有不得不做的事。”克勒苏捡干牛粪回来,挨着赵长赢坐下,说道。
容与似乎早已料到,并不惊讶地任由赵长赢给他捂着手,自然地说道,“前辈但说无妨,前辈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自然万死不辞。”
“说来话长啊。”克勒苏仰起头,这里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头顶的星星也很亮,克勒苏一边喝着酒袋里剩下的烈酒,打了个酒嗝,声音中带着些沧桑。
“当年……我是狂沙门门主的独子,赫罗纳是我的扎布。扎布在我们那指的是好兄弟的意思,而且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扎布。”克勒苏说道,“我爹因为有一回出去打猎,遭到沙匪袭击,身受重伤,回城后便一病不起。门中的大长老叛变,我带着弟兄们血战数日,没想到最后赫罗纳竟然投敌,我被他一刀刺伤,随后被人救走,门中已被那叛徒掌控,我只得离开北方。”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回去报仇,但赫罗纳那厮练成了我门中神功,我怕贸然前去非但杀不死他,反而白白送了性命,便一直苦苦等待时机。”
“终于,前些日子旧部飞书于我,说赫罗纳与天枢剑阁阁主大战,剑阁阁主逃进沙漠,他自己也元气大伤,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前辈的意思是?”赵长赢道,“前辈要杀了那赫罗纳,我们自当全力相助。”
克勒苏将酒袋的盖子摁上,饮马河边风声猎猎,仿若千百年来无数奔马在此地嘶鸣,奔腾的马鬃迎风而展,跑过北地一个又一个冬天。
“杀了他……”克勒苏长出一口气,他拧着眉,手中的酒袋搁在膝盖上,“或许等真见到了他,我又下不了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