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书上的内容不重要,姜去寒扯出夹杂其中的纸条:“我随手一拿,不小心看到的。”纸条有书页一半大小,明显被人为撕下,上面三行半密密麻麻写着一串官员的名讳。“这应该就是京城里流传的名单。”姜去寒道,“没想到都传到老师这里了。”他完全不知道面前的就是始作俑者,更想不到这是故意给他看到的,姜去寒把纸条递过去:“收好。”“无事,书房其他人也进不来。”燕隐将它拿在手上,搓成一条棍状物,然后捏扁丢掉。只要姜蘅一天没有入朝为官,姜家就还是可以争取的。看着姜去寒亮亮的眼睛,燕隐道:“今天给你介绍几l个人。”“老师,不上课了吗?”姜去寒问。“他们是老师的老师,一定会让你受益匪浅的。”燕隐刚说完,便看见姜去寒的脸上出现紧张的神情,“别担心,他们很友好很和善。”姜去寒被带着走到他们刚刚开会的房间。这间议事厅里放了整整一排冰块,为了遮掩住它们又布置了错落有致的鲜花,在这个清凉又芳香的环境里,姜去寒一下子想到东湖郡王府的宴会,但是这里更小更雅致。里面的人穿着轻薄的禅衣,或坐或站讨论着事情,见到燕隐来了,坐着的人也站起来。燕隐把姜去寒介绍给他们,“我的学生,他也能听一听。”姜去寒站在一朵紫薇花旁,作揖:“老师们好。”谋士幕僚们用眼神传递信息,太子既然把人带来了,虽然危险但显然不容置喙。会议接着先前的话题,皇帝在朝堂上谈什么,他们就谈什么。先帝曾道匹夫亦能议天下,在世家里这样的场景很常见。跟他没什么关系,姜去寒听了一会儿注意力就涣散了,开始观察他们袖口上的凸起来的刺绣,在暗色衣服上闪着流光,就像姜去寒在建筑的阴暗处看见了精美的浮雕,在不会被看见的下功夫才体现出不计成本的奢侈。“姜去寒,你怎么看?”姜去寒回神,意识到要他们已经在讨论王朝的建构问题。会不会有点过了?这个问题仅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姜去寒问:“朝廷能不能以十年为期做政治大纲?”他上一世背过的政治书,成为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理论支持。“十年不长不短。”燕隐很感兴趣,“什么样的东西需要朝廷花费十年精力?”姜去寒脑袋里想的是工业和钢铁,但这在此世完全不可能实现。燕隐的幕僚道:“十年政绩是官员要考虑的,毕竟他们有□□。而对于朝廷来说,要处理的是从诞生时就伴有的顽疾。”姜去寒有点明白了,“皇帝没有任期,王朝有历史周期。”几l个幕僚笑道:“你很聪明。”在这里没有人说他妄议君王。燕隐道:“先帝一辈子都在试图分权而治,但最后只喂大了各路人的野心。若以十年为期,能从世家手里拿回多少东西?”他神思缥缈,在没有登上皇位时,这仅仅是个假设。幕僚们讨论着这个复杂的主题,只不过都忽略现成的答案:谢绝仅仅半个月,通过杀戮把权力收回。太过暴虐,不是太子团队的风格。姜去寒本来也在绞尽脑汁思考,突然有一瞬从这个问题里意识到,自己也是世家,但在被托举到政治顶端后,思考的是如何训诫世家,如同身体里一下子混杂了农民、商人与士兵的血。燕隐说那些都是他的老师,整场谈话却是由他主导,所有人的脑子都在想他的事,好比剧院里的人目光都看向舞台一样。在这里姜去寒确实学到许多,但是比起智力上的点拨,他更喜欢氛围。对于不成熟的见解,姜去寒都羞愧了,而这些人能一人一句找到可取的地方,完全是师长对孩子的态度,姜去寒像参加了一场模拟政治的夏令营。在燕隐送他回家时,他问:“我最近结交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难道他的父母还不够位高权重吗?燕隐一笑,反问:“他对你好不好?”“很好。”“那就请他吃你喜欢的佳肴,带他玩你喜欢的运动,”燕隐很能拿捏人际关系,“跑马打球,不要在意他的身份。”姜去寒点头:“老师你说的很有道理。”马车停下,国公府到了,燕隐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有时间多来上课。”复仇之路漫长,从前在东宫的的例会现在开在深巷里,很多人都尽力保持他原来的生活,有个生动活泼的少年人闯进了。对燕隐而言就像搅动一潭死水。
阿特扶着姜去寒下车,身上背着燕隐送的书,每次上课回来都能得到很多赠书,一卷又一卷堆在姜去寒的房间。姜去寒会在去上课的前一晚恶补。国公府门前已经停了一架马车,主仆二人侧目,以为是兴平郡主的客人,但回到自己院子里,才知道是裴琚光特地来找他的。“今日是大朝会,陛下制定了一个很有趣的政策。”姜去寒习惯在看奏本的时候,自己准备草稿本,在上面写写画画打草稿,之后学着谢决的字迹誊抄到奏本上。草稿本留在乾明宫,谢决本体回来后帮他收拾东西,看见本子上圈着他的烦恼:前线药材供给问题。姜去寒详细写了他的设想,又写了设想不成熟的地方。以商代官,减少腐败,但没有商人愿意做赔本买卖。谢决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他立刻从中嗅到姜去寒的设想的天才之处,并加以完善。于是大朝会上,皇帝宣布为愿意给前线供给药材的药商减税。毫无预兆,皇帝事先与包括裴琚光在内的任何人商议,户部尚书当即出列询问:“陛下指的是哪些税?”()澃偧?澃鱑??????し??????鎏????獑??げ虎澃??????本作者干物糖提醒您《在皇帝体内开会》节完整章节』()也就是从地里到药罐中,叠加着层层赋税,皇帝却道:“从前皇商如何免,他们就如何免。”户部尚书心道,那就是全免了。皇商免税是先帝时期的产物,先帝晚年罢废。想来本该指着皇商捞一笔的世家,现在估计又对药商摩拳擦掌了。这话不好说,他问清楚后便默然退回。又有人出列:“陛下,商人重利,如何担当的了前线战士的命。”“他们贪,他们不行。”皇帝问:“那众爱卿谁担当的起?”满朝皆跪,不敢作声。豫陵、襄邺两知府为什么人头落地,因为他们扣下药材私自变卖,抄家的官员撬开地砖,下面全是金子。不说药材,军粮军饷这些都是谁运谁贪。克制住自己还能克制住手下人?“先皇年轻时严查贪污,太祖高宗从斩前朝大贪官起兵立国,甚至上一个王朝每一个君王焉是如此。帝王们面对同一个敌人。”“这个敌人不是年轻帝王的对手,它会等待时机在帝王暮年时反扑,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化身。”朝野中弥漫着压抑和绝望,所有人身子愈发低。“起来吧。”皇帝用声音托起他们,“所以朕已经做好一辈子斗争的准备,不管是四处树敌还是破坏规则,你们也早点接受。”吾皇万岁的声音在大殿之上盘旋。听完裴琚光的描述,姜去寒对系统说:“我觉得谢决挺会当皇帝的。”【我觉得比你差点。】姜去寒觉得系统在谄媚自己,不搭理了,他问裴琚光:“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件事吗?”“为此事,陛下让我成立一个小部门。”姜去寒指自己:“他让我加入?”“不,选人由我全权负责。”裴琚光道,“所以我选了你。”如果是谢决的决定,姜去寒不会问为什么,但对裴琚光他就要问一问。“药商从现在开始就是烫手的香饽饽,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世家的钱袋子。我认可你的智慧与品格,但接受不接受要看你的胆量。”“我接受。”姜去寒认为自己可以胜任这个工作。在裴琚光要离开时,姜去寒拜托他一件事:“王小姐想见一面盛今朝大人,你能替我安排一下吗?”“王小姐是?”“她父亲是国子监前任祭酒。”裴琚光大概知道姜去寒的意思,点头答应:“没问题,看在未来同僚的面子上。”“啊?”姜去寒这才有自己要当官的实感。他回到房间,摊开纸,用笔抵着下巴,先当皇帝后当官。沉思片刻后,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燕隐报告他人生的重大转折,一封写给谢决,他想要一间好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