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好吧。我们不争论这个问题。总而言之,你为了让人们相信,你才是此事的幕后主谋,故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可怕男人,独自承担所有的罪名和骂名。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还章晓慧一个清白。为此,即便牺牲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你也在所不惜。”
“我没有你说的这么伟大。”路新平缓缓摇头,淡然道,“只是比较起来,这是我更能接受的结果罢了。一朵开在雪域高原的花,我宁肯永远站在远处观赏她,也不愿把她摘回家中,沾染到我身上的污垢。只要她一直绽放在我心中,就足够了。”
陈娟凝视这个男人许久,拿起桌上的手机,站了起来,说道:“好了,现在一切都弄清楚了,我要走了。”
“陈警官,你不会真的录了音,并且要把这些录音发给别人吧?”路新平问。
陈娟重新戴上墨镜,表情冷酷地说:“要不要发给谁,是我的自由。你没有资格管一个警察——或者前警察。”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路新平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叹了口气,也走出了咖啡厅。
他在街道上颓然行走着,形单影只的身影,仿佛让整条街都变得寂寥起来。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终于在夜色将近的时候,步行到了家附近,走进了许久没有来过的牛肉米粉店。
这家店的生意还是跟以往一样冷清,老板看到路新平走了进来,似乎感到有些意外。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吃点什么?”
“还用问吗?清汤牛肉米粉呀。”
“要大蒜吗?”
“要。”
“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老板端着煮好的牛肉米粉过来了,他把米粉放在路新平面前,自己坐在他对面,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之前不是说,以后都不能来我这里吃米粉了吗?”
路新平用筷子挑着米粉,说道:“之前,我是不希望警察调查到我们的关系,才说不能来吃米粉的。但现在……无所谓了。”
“为什么?”
“因为警察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说,警察已经知道,小飞他们五个人,是跟你串通好的了?”
“是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
路新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老罗,如果警察真的把小飞抓走了,你会恨我吗?”
老板说:“你以为我完全没想过这个结果吗?从你提出让我儿子帮忙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了。但小飞的命是你给的,当初他跟人打架,被捅了一刀,要不是你及时帮他止血,并亲自跟他做手术,这混小子早就没命了。所以,这是他欠你的,还你也是应该的。”
路新平感慨地望着老板:“老罗,如果小飞真的被抓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跟你保证,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早日出来的。”
老板拍了拍路新平的肩膀:“你不用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会这样做。但事情还不一定,对么?”
路新平点了点头。老板帮他剥蒜:“快吃吧。”
路新平咬了一口大蒜,嗦了一口米粉,眼泪都掉下来了:“真好吃,还是你这儿的牛肉粉地道。”
“怎么还哭了?”
路新平抹了下眼泪:“好久没吃蒜了,辣的。”他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终究是泪流满面了。老板坐在他对面,点了支烟,猛吸一口,吐出的灰色烟雾模糊了视线,他望着外面的灯火和行人出神。俩人都没有再说话了。吃完了米粉,路新平照旧扫码买单,离开了米粉店。
走进小区,乘坐电梯上楼,平淡无奇的归家过程,浮现眼前的却是跟所爱之人短暂相处的点点滴滴。昔日一起吃饭、散步、聊天的画面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为过眼云烟。一幕幕幻象走马灯般经过,他的心一阵阵抽搐。想要赶走这幻象,画面却愈发清晰起来。他甚至看到章晓慧站在家门口,等着他回来。
走近之后,幻象居然没有消失,而且真实得纤毫毕现。路新平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端视好一会儿后,他才惊讶地发现,这不是幻觉,而是章晓慧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晓慧……你,怎么会……”
章晓慧把耳机从耳朵中拔了出来,她好像刚听完了什么,两行眼泪溢出眼眶。她对路新平说:“新平,我什么都知道了。”
路新平呆立半晌,突然想起陈娟临别之前说的那句“(录音)要不要发给谁,是我的自由”,倏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他难以抑制情绪,跟章晓慧一样,眼泪夺眶而出。两个四十岁的中年人泪眼婆娑地望着对方,伫立许久之后,终于走向了彼此。
(《切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