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警察呀?”
“大姐,”陈舜拿出名片做了自我介绍,“你跟他们两个都熟吧,采访一下你可以吗?”
“是记者,好嘛,记者啊。这个拿回去,我不认字。”她掂了下脸盆,眼里闪过犹豫,“熟是熟,这里每个人我都熟。可是我还要回去理东西,晚上有人来收货,理不好,要少我钱。”
“我补给你。”
陈舜反应神速,扭过上身去掏皮夹,动作非常隐蔽,因为他的皮夹现在像包子一样滚圆。他摘出一百元,女人嫌少,他说采访完了还有另一半。
灯箱和脚架都在车上,只能将就着拍。陈舜扶正桌子,让女人坐端正了。我在桌角叠了几根方木条固定住手机角度。屋里只有一把椅子,陈舜放倒柜子坐在女人对面。高美和我站在窗口,小希和梁皓分别站在另外两个拍摄死角。
“哎呀,这架势,给我整不会说话了。”
陈舜问她名字,哪里人,在这里住了多久,有没有成家。
“叫我阿丽就行啦,阿丽。”
她和丈夫在岭阳镇待了十四年,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填埋场。丈夫后来学了本事,在机械厂里做焊工,上的是夜班,每天早上回来守第一辆垃圾车。孩子留在老家上学,由爷爷奶奶照顾。
最早在填埋场盖房安家的那批人里,就有她,也有阿海,胡琛要稍晚几年。
等她谈吐自如,陈舜话锋一转,问道:“胡琛是不是很有钱?”
“我不晓得。啊,他干活倒是很拼,也年轻。”
“不是这个意思。他好像藏了一笔钱,很多钱。”
今天早上,警察硬闯进这间屋子翻东西,好多人围在外头看,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出什么来。胡琛的花钱习惯并不大手大脚,也没见他添置贵重东西。阿丽不相信他有钱。
“唉,我想起来咯,”她翻起眼珠子看天花板,“阿海总说,胡琛这小子手脚不干净。”
“啥意思?”
“不晓得。问他,他自己也讲不清楚。莫不是偷钱?我以为是阿海跟胡琛过不去,故意说他坏话。”
阿丽说,填埋场里分两派人,阿海是其中一派的领头。两派人各自占据一块区域,互不侵扰。但是胡琛不属于任何一派。
“他捡东西不守规矩,而且不要命的哇,车斗没翻下来呢,他就跳上去,司机都不敢动。你们看过他身上不?衣服脱下来,全是疤。不过话说回来,收成好了,他也会分一点给别人,他就是不服阿海,谁也不服。我想是想过啦,他们两个迟早要大干一架,可没想到那么绝,直接给杀掉咯。阿海性子急,但心是好的,这里很多老人靠他的照应才活下来。”
“你刚才说,阿海不找小姐。”
阿丽有点委屈似的收着下巴,“我说了,你们不要传出去哈。阿海受过伤,就填埋场刚建好那会儿,被车撞了。他下面……不好用了。”
陈舜用手盖住自己的嘴巴,僵了几秒。“胡琛不知道这个事?”
“他肯定不知道,知道能扯这个谎?没几个人知道的啦。”
陈舜持续点着头。他看了梁皓一眼,收回目光问道:“小姑娘的东西——那个铃铛,怎么会在阿海手里呢?”
“我不晓得。警察也这么问,晓得我肯定说。”
“小姑娘走丢的那天晚上,阿海在家吗?”
“我们又不是天天串门。”
“胡琛呢?”
“胡琛不在,要饭去了。”
她这句话一出,我们每个人都动了一下。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这样的人,出去要饭很正常嘛。”
那场大雪降临前的秋天,胡琛肺炎发作,在**趟了一个多月。没有收入,身体越来越虚弱,眼看活不下去,他把砖房让给别人,换了钱治病。出院以后,他也就回不来了,留在镇上乞讨。直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的时候,阿丽看见他头顶雪花举着砍柴刀,冲进他的房子把人家赶跑了。
“这样说起来……胡琛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横的,早几年是病恹恹的,他从镇上回来,好像变了个人。”
陈舜探出脖子说:“大姐,九年前的事情,你可记清楚了,小姑娘走丢的时候,胡琛不在这里?”
“不会错啦,警察到处找那小姑娘,我有印象。那时候,胡琛房子里住的是别人,他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