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儿说一半留一半,苏培盛即便心忧,也不敢多言,只能呐呐应是。胤禛在香炉吐出的烟气之中抄完了佛经,心中渐渐有了章程。
太子定然早就知道康熙染病,这些日子在朝堂上行事越发狂悖,态度游移不定。他这位二皇兄虽然秉性暴虐,但心思却并不难猜,谁都知道他也因皇阿玛染病之事心生动荡,封锁了消息。
但太子不得朝中臣子信重,更无法驾驭康熙在京中的安排和心腹。康熙心腹的信件儿终于还是流落到了齐东珠手上,由此可见,康熙本人恐怕已经失去意识,无法料理事务。胤禛猜到齐东珠或许会有法子,而太子却对齐东珠百般瞧不上,他任由齐东珠拿到这信件儿,一来是不敢与康熙撕破了脸,二来是笃定在短时间内,齐东珠无法在只言片语中拿出什么法子拯救局面。
若胤禛所猜不错,太子不日便会亲自启程北上,为康熙献药。如若不然,那景仁宫则无有完卵。
胤禛额角渗出了一点儿汗渍。可不多时,日光彻底突破了秋日云层的束缚,前朝也到了下朝的时辰,殿内传来消息,皇上病危,太子亲自领四皇子、五皇子向中军去献药,令三皇子、八皇子临朝听政。
胤禛挑了挑唇,掩盖在眼睫之下的一双黑眸精光频闪,转瞬又起了新的计较。
说是即日启程,但贵人出行,备车马便备了半日。太子几次在殿前痛哭失声,被近侍扶上马时还手脚虚软。过了晌午,太子銮驾终于启程,索额图将太子送到了京城大门儿,脸上一片殷切,眼里的神色却复杂难辨。
胤禛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安静地扮演个不会说话儿的泥人儿。他知道太子为何叫他此行,无非是为了彰显公平。景仁宫的两位皇子一位临朝,一位随行,任谁都无法说出半分太子苛待亲弟的话儿来。
况且太子瞧不惯也忌惮胤禩,可对于胤禛,他是不放在眼里的,丝毫不觉得沉默寡言,在朝中无势力也不得皇父宠爱的胤禛能有给他添什么麻烦。
胤禛乐得如此。他不喜麻烦,每日赶路都扮个泥人。被太子奚落几句方才几出一两句蹩脚的恭维之言。太子越发看他不起,不过几日便将他抛诸脑后,在行军途中与男宠厮混不忌。
出了京城第五日,胤禛在夜里帐中得了一通体乌黑的鸽子。他从鸽子腿儿上取下了信笺,用水浸过后,雪白的绢丝上显出了墨绿的字迹。胤禩歪七扭八地写着:“药到,勿忧。”
三日后,皇太子胤礽一行灰头土脸儿地赶到中军阵前,跪倒在地请皇父用药。皇太子面色苍白,眼底青黑,一脸乏累,显出从未有过的疲惫之态。康熙在傍晚醒来,神色比胤禛所想要好许多,这让胤禛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猜疑。
康熙看着榻前悲恸颓废的太子,脸上竟也流露出感怀的神色。
“我儿…”康熙挣扎起身,太子连忙去搀扶,这对在太子日渐年长后开始显露矛盾的父子此刻终于抛却了隔阂。太子献上金鸡纳霜,当场亲自试药,以证一颗赤诚纯孝之心。康熙感动落泪,而胤禛垂下眼,退出了主帐,在帐外遇到了匆匆从战场上赶来的大皇子胤褆,目光毫无波澜地扫过胤褆脸上难以克制地扭曲厌憎之色。
“大哥。”胤禛打千儿行礼,见胤褆没什么反应,便自顾自站了起来。他心里是看不起胤褆的,对方刚有了一点儿军功傍身,便如此狂悖骄纵,本质与胤礽没什么两样,甚至不比胤礽城府深沉。
“二哥献上西洋来的特效药,已为皇阿玛亲身试药,大哥不必担忧,皇阿玛定然会痊愈的。”
胤褆泛红的眼眸转过来,盯着胤禛,胤禛岿然不动,不多时,胤褆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主帐,纵马而去。
金鸡纳霜对症,不过两日,即便康熙身体仍然虚弱,但已经可以回京修养了。
皇子轮流侍疾。一日他与太子交班,在帐外吸了一口清晨潮湿的气息:“太子殿下,皇阿玛一日好过一日,今儿已经可以处理朝中送来的折子了,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不日皇阿玛归京,一定会多加封赏太子。”
说完这话儿,胤禛在胤礽的不屑中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表情,似乎是反应过来太子早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所谓加封更是无稽之谈。
太子的眸色沉下来,似乎在思索胤禛是故意的,还是脑子不清醒。胤禛面儿上有些慌乱的尴尬让他摆脱了嫌疑,没有引起太子更多的不满:“你倒是会说话儿。只不过寻药也非孤一人之功,孤听闻京中八弟和九弟得了消息,也去寻了金鸡纳霜,想来各位弟弟担忧皇父安危的纯孝之心是一样的。”
胤禛知道胤礽在试探,却恍若未查,仍然慌乱又不知所措地吹捧道:“弟弟们病急乱投医罢了,哪儿比得上太子殿下亲身试药。他们不过是因为九弟素来与传教士走得近,消息广,所以才能先将药送到。不过皇父又如何敢用这方外之药,若不是太子殿下亲身试药,皇父断然是不敢采信夷人药物的——”
胤礽的脸色此刻阴沉如水,胤禛抬眼瞥了一眼,当即“吓”得噤若寒蝉,如坐针毡。再抬眼,胤礽竟然没有向大帐方向去侍疾,而是难压制怒气似的转身离开。等太子一行走了,胤禛垂着头,谨小慎微地走出了王庭,到了自个儿的帐中,方才扬起了脸,那舒展的面容上哪儿有半分的不知所措和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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