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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合离(第1页)

华枝春怀愫山顶烟火自那夜起,每夜都按时按点在顶上炸开,殷家众人每晚到了时辰便聚在院中看烟花。光看无味,真娘亲自动手备上果子点心和水酒,夜夜都在庭院中开赏“花”会。先时是吃各色甜点心,等甜点心吃腻了,又架起火炉烤蜜甘薯和盐毛豆,最后连酒糟小螃蟹和酥炸小银鱼都拿出下酒了。真娘感叹:“那位贵人可真喜欢放烟火?说不准要放到十七,明儿要不咱们切点猪头肉,卤些猪尾巴下酒罢。”她一面说一面挽住了岳氏的胳膊,岳氏调理这些很有一手,比苏州玄妙观前百年老字号做的还好更。她捏捏真娘的面颊:“我就知道你必要馋这一口,早就卤下啦,切着吃就成。”庄上预备好年节要吃要用的各样事物,殷慎却迟迟没来,岳氏眉梢渐染忧色,一处看烟火时都止不住走神。真娘看出来了:“嫂嫂,要不你回城一趟,家中要有事也离不了你的,还得把宽哥儿接来呀,官衙都封印了,宽哥儿还不散馆?”岳氏飞快看了眼朝华,斟酌着道:“宽哥儿正是用功的时候,先生便多留他几天,又布置好些功课……”殷宽是殷家这一代的独子,殷家上代便没有姨娘通房,只得殷慎和真娘兄妹两个。到了这代,殷慎与岳氏年少夫妻就共支门楣,更加情深意笃,房中再无别人,一子二女都是岳氏亲生。真娘记忆中,此时殷家该有殷宽和殷慈两个孩子了,可她回娘家十来日了,一个也没瞧见。岳氏推说殷慈送到娘家跟表姐妹们团年去了,殷宽在学里还未散馆,真娘这才问起殷宽来。四十多岁跟三十多还能勉强装一下,可要到哪儿找两个六七岁的男孩女孩来?真娘点点头:“嫂嫂也别对宽哥儿太严苛了,他还小呢。”岳氏笑着抚抚真娘的鬓发:“知道你当姑姑的心疼侄儿,这样,我回城一日,年前必回来。”岳氏在走之前悄悄对朝华说:“朝朝,你娘连宽哥儿都问了,怎么……”怎么一句也没提起容寅?甚至都没提要回容家。要说她忘了,那也该都忘了才是,可偏偏她还预备了礼物,给楚氏的那份加厚几层。知道备年礼,却不提要回容家,甚至还留下朝华。这确实顺了岳氏的心意,可越顺心,岳氏就越担心。岳氏本想等丈夫来了,他们三人在一处商议商议,要怎么探探真娘的口风,偏偏丈夫那头有事耽搁。这正是朝华的心病,从在余杭登船起,娘就只写过两封信给爹,一封是告诉他进京了,一封是说她要回娘家。这三个月间,不说制衣制帽,连谈也没再谈起他。朝华甚至特意吩咐唐妈妈,留心娘有没有提起过爹,一次也没有。唐妈妈要比岳氏更担心:“姑娘,会不会是夫人的病症又重了?”原来天天三哥二字不离口,说不提就不提,一个字也没提起过。朝华正不知要怎么与真娘谈起,夜半真娘抱着枕头悄悄叩开朝华的屋门。“我见你屋中还有亮光,想来还没睡下,咱们今儿一块睡好不好?”朝华坐下灯下正看庄宅图,离开了余杭,她还是得有块地方安置哑娘几人,她在汤山住了几日,觉得这个地方不错。便托纪叔去看这附近还有没有空着的庄子,越僻静越好。年前官衙都不当值了,中人们却没歇着,听说有生意,赶紧将图纸送来由买主挑选。还与在余杭时一样,朝华看定了两处,明日想去看看。她还想带上真娘。真娘不等朝华,自己先钻进被窝里,还伸着头看了眼熏笼上的湿布,又蛄蛹进被窝:“这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干了。”只要忘了挂湿布,节+完整章节』()看朝华半天没开口,真娘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吓着你了?”朝华喉头哽住,半晌才哑着嗓子:“你是从何时起这么想的?”真娘在被子里动了动,沉默片刻低声道:“从他娶了我却又抛下我一人去游学起。”真娘声音极轻,却很坚定。朝华阖上双目,她全明白了。母亲刚成婚不久就已经想要合离,可却偏偏……怀上了她!因为怀上了孩子,又天真的以为忍耐着生下孩子就会好,可她等来的是丈夫再次出门,还带回了一个怀孕的妾室。为了孩子,她又再次忍耐,压抑着过了几年正常的生活,才终于“病”了。朝华调动全身的力气吹熄烛火,她背对真娘,只觉面颊冰凉一片。

漆黑中真娘只能瞧见一团影子,她从被中伸出胳膊将朝华紧紧搂住:“你别伤心,咱俩的情分不变,以后我就在上京,你也在上京,还是能时常见的。”春帷宴,纳凉会,赏枫赏雪,一年四季总能见面。朝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她摸索着从被中伸出手去,紧紧握住真娘。一前一后,两只手相扣,仿佛一个拥抱抱紧了朝华。……第二日一清早,朝华就轻轻起身。也许是说出心中深藏的秘密,又得到朝华的认可,真娘睡得又沉又香甜蜜,软被拉到唇上,眼睛深深阖着。朝华轻挑开床帐,小声洗漱穿戴,悄悄掩门出去。推门便见雪积岭上,松含飞霜,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夜的雪。天色太早,只有甘棠和沉璧已经起来了,天冷,小丫头们便都贪睡,甘棠去打热水,沉璧正在院子里练渔叉。看见朝华站在院中看雪,甘棠微惊:“姑娘怎不多睡会?”还以为姑娘跟夫人要夜话,早上必要迟起的,厨房那边还没做早膳呢,又着急忙慌要把几个丫头叫起来。朝华摆了摆手,仰头望向山间松雪:“不必,我想上山顶去。”甘棠刹住脚步,只听语气就知姑娘有心事,沉声应道:“是,总要带些软毛毡,再带点热点心垫垫饥。”上山的这一路,朝华都走在最前面。山间时不时能听见积雪压断竹枝的声音,有时是簌簌几声轻响,有时如花炮爆开,“噼啪”一声粗竹就断在了石道上。朝华不等沉璧伸手,自己上前移开断枝。登到半山,抬头就见不远处山顶升起白烟。甘棠正在忧心姑娘一清早起床水米都没沾牙,指着白烟道:“会不会是山顶行宫里的贵人也来赏雪了?”夏青昂着脖子在雪间眺望,等了好几天了,终于等到容姑娘又出门登山。来不及把锦帷设在桃花林里,主子吩咐设在山顶:“她没上()过山顶,总会上去看一看的。”果然瞧见容姑娘带着丫头上山来,夏青背着身子冲身后人打手势。张宿一见,立时禀报:“主子,人来了。”赵轸手里的茶扇扇得都快冒烟,就是想把白烟升上天,让她们知道这里有人,听见张宿的口气,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子是来伏击的呢。越是往山上走,积雪就越深,转过一程山路时,阶上的雪却都扫干净了,留出窄窄一条上山的通道。朝华穿着件毛斗蓬,轻轻一抖,沾在上面的雪就被抖落干净。夏青在山道顶上冲着甘棠招手:“姐姐,你们也大清早的来爬山啊?”坐在锦帷中的裴忌轻轻咳嗽了两声,夏青一无所觉,还在那儿嚷嚷:“你们也没带炉子,到这儿来暖和暖和。”朝华小声道:“虽是长者,也是外男,咱们坐远些。”夏青站在山道那头瞪圆了眼睛,“长者”?他们主子是到了婚配的年岁,可也不算“长者”罢?赵轸张宿面面相觑,只有裴忌明白因由。他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低沉着声音吩咐赵轸煮茶。朝华远远施了一礼,几个丫头铺上软垫,她自行走到山沿,手扶松杆。见远山雪压青松,松含白雪,晴光普照,怔怔出神。甘棠不如出了什么事,见她背影寥落,轻叹一声,摆开食盒,又从暖筒中倒出牛乳子茶,上前两步。“姑娘,别饿着自己。”二人对话再轻,还是字字落进裴忌耳中。她如此情重,竟然到了茶饭不思的境地么?心里这么想,瞥了眼张宿,张宿收到目光,实在想说,发往衢州和榆林的信已是八百里加急,大雪封山又封路,再怎么快也得七八日才有回信。就算是给他插上翅膀,那也急不来啊!朝华知道甘棠心疼她,可连勉强支应都没办法,坐到软毛毡上,闻着新出炉的羊肉包子,一丝食欲也无。最后只捧着竹杯,喝了两口牛乳茶而已。裴忌眉心微拧,上回见她,她还没有这样,想必是听说欲跟沈聿结亲的人家众多,这才忧郁。他捂着口,又连声咳嗽起来。朝华听见侧目望去,见那三个侍从习以为常,那个煮茶的侍从半天也没煮出一盏茶来,这位长者果然多病体弱,脾气还好。于是她对甘棠道:“你叫夏青来,分一筒乳茶给他家主人润润嗓子。”甘棠刚应声,夏青已经迈脚过来了,甘棠颇有些惊讶,夏青咧着嘴奉上食盒道:“我们带了许多吃食,姑娘尝尝罢。”甘棠这才笑了:“这是家里带出来的乳茶,也请你们主人尝尝。”喝上一杯乳茶,裴忌终于咳嗽完了。他握着杯子,嗡声嗡气发问:“小朋友有什么不高兴?”长者关怀,朝华刚要起身,又听他说:“不必拘礼,我们既是一同赏花赏雪的人,那就算是朋友,不消这些礼数。”朝华虽坐下了,可心事无法言说。落在裴忌的眼里,就是她情伤难抑,百般滋味只在心头。于是他继续用“长者”的口吻道:“我看你年岁又轻,人又聪明通透,纵眼前有些难关堪不破,必能安然通过。”“新年新岁,我祝你心想事成。”说着竟让夏青送去一块玉玦,通身碧色,雕刻成螭龙纹样。朝华被这份礼物弄懵了,就算是有缘遇见,就算是长辈慈和,这也太客气了些。她立起身,不知该不该行大礼,又觉得这位长者很有些话本子里写的高人襟怀,退了礼物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于是她捧着玉玦,深深一礼:“多谢……前辈,我便当是前辈赠给我的压岁钱了。”赵轸扭过脖子,夏青抬头望天,只有张宿依旧面无表情。裴忌没忘了自己眼下是位长辈尊者,他又咳嗽两声:“正是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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