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孩子的性格,经历了两世相处,降谷零可以说是了解得极其透彻。不过牧出弥洸没觉得自己在骗人就是了。从遇到降谷零开始,他就几乎每一天都在接受对方的强化训练。虽然因为练习不够,他的身体素质还没有强到能打倒像爱尔兰这样经过训练的成年男性,但起码比他日常所表现出来的模样要好上太多了。所以这怎么能算他说假话呢?“那你又为什么要用假话诓我?”大概是刚才的确有些恍惚,爱尔兰缓了半天,才终于想起问这个关键性问题,“还有,皮斯克到底在不在这里?”“为了最终把你引到这个地方来。”牧出弥洸伸手向下,指了指自己现在所处的空间,“皮斯克当然在这里,直到几分钟以前都一直在。如果你没有打晕看守硬闯进来,并且还在地下室的楼梯间与市警打了那场遭遇战,那他本该在这里与你重逢的。”“什么意思?”爱尔兰有些不明白对方的目的。“从一开始,这里就是市警为了引出可疑人员的陷阱。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非得舍身取义救他于水火不可,除非他真的属于黑暗社会。你的出现,就是坐实他罪名的最后一根稻草。”牧出弥洸说,“还记得吗?你之前在一楼见过的那两个手持制式武器的家伙。”说到这里,他又歪头撇了撇嘴,“所以我就说这些家伙全都是笨蛋。如果是经常与警方打交道的人,绝对能一眼认出他们手上的武器,那不是寻常人能轻易拿到的。”爱尔兰眉峰一跳。是啊。因为当时遇见那二人时,司令塔的语气实在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让他也忽视了其中违和。就算市警所用的武器其价格在黑市上和其他种类比起来相对便宜,但那也是因为这东西的来源危险,拿在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因此很少有黑商愿意长期持有,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低价尽快抛售。毕竟要想从非法的手段拿到弹药也是个不简单的问题,成规模的恐怖组织都很清楚这一点,他们都绝对不会碰市警的东西。只有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才会买回来打肿脸充胖子,唬人用的东西罢了。“外面那个守卫明明就做得还挺像的。”司令塔的喋喋不休还没停止,而且居然难得对他人给予了肯定评价,“打扮、腔调、使用的武器,全部都是街头小混混的架势。觉得自己的内部没那么容易被人潜入?看不起名侦探的下场就是被我把全部目的都剖析得一清二楚。”牧出弥洸自顾自吐槽了一长串,但爱尔兰听过这句之后只觉疑惑更甚,“你不是和他们串通好的吗?”“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错觉?”牧出弥洸居然反而歪头露出了疑惑的申请,“我才不会和笨蛋为伍呢,除非他们想做的事正好与我的目的重合。”爱尔兰张了张嘴,但最终他却什么话都没有问出来。司令塔的目的是什么——虽然更深层次的心理他猜不出来,但至少显而易见的是,他想让皮斯克彻底掉进市警的手掌心。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不论何种理由,在这一目的上的矛盾,于他而言都是不可调和的。“为什么。”于是最终沉默了半晌,他只念了三个字。“因为我是爸爸的孩子。”牧出弥洸却先回了他一句有些意味不明的话。在爱尔兰表达出疑惑以前,他就给予了答案,“一直叫我司令塔,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吧。”爱尔兰下意识在脑内搜索了一圈。结果为零。组织中的大多数人都以代号相称,即使是没能拿到代号的人,在交往中也大部分都会使用捏造的假名,以便在遇到突发情况时帮自己迅速独善其身。抓爱尔兰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驾照上的名字可不是这个。习惯了这种相处氛围,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好奇同伴们的真名。毕竟名字只是一个称呼,只要在执行任务时方便相互联络就足够了。因此在牧出弥洸问出这种问题时,他难得露出了有些茫然的表情。只见对面的少年粲然一笑,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穿过了灵感的关窍。“江户川繁男?”他有些犹豫地念出了一个名字,“那个传说中断案如神的超级刑警,却在半年前因车祸意外去世的人,他是你的父亲吗?”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居然从未联想过这个可能性。不过倒也不是不可理喻,司令塔的长相与那名刑警被放在新闻头版头条的照片不怎么像,但方才的那幅笑脸,却奇妙地让两张面孔在他脑中重合了起来。“真的假的,连你这种程度的笨蛋都能轻松猜到。”牧出弥洸眉梢微动,“我待在组织里那么久,都从来没有人当面怀疑过我的身份呢。”“所以,你是替市警卧底到组织里的老鼠吗。”爱尔兰说话间,右手又一次下意识探向了后腰。但手指却抓了个空,直到摸见空空如也的触感,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甩棍已经在刚刚被他丢掉了。
——司令塔连这一步都盘算到了吗?“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牧出弥洸的表情看起来异常无语,“我不会与任何人为伍。为什么每次提到爸爸,所有人就只剩下‘他是能让同僚一起办案时都不用动脑子的刑警’这一个单薄的形象而已呢。”“那个人明明只是享受断案的过程,把蔑视律法的家伙逼到穷途末路,这种游戏会让他感到愉快。所谓的正义化身,只是记者们单方面强加到他头上的东西罢了。”他说,“现在的人对正义的要求还真是低啊。”爱尔兰瞳孔中的迷茫仍然未散,“所以你溜我这么一大圈,也因为是觉得好玩吗?”“不完全是。”牧出弥洸回头看向他,抿得平直的嘴角终于往上勾了勾,“是为了警告你们——别总打我的歪主意。”“告诉朗姆,我不是他的棋子。”他兀自笑着,但一双眸子却颜色蓦地冰冷下来,“这次我只是把皮斯克送进警视厅,等下一次,我会直接把他本人送进去。”“虽然爸爸已经死去,但他在警视厅的影响力这半年多以来丝毫不减。”他说,“你猜如果我离开组织,下一个落脚点会选在哪里?”“既然你在市警那边可以混的更加如鱼得水,”或许是因为事关皮斯克,爱尔兰这次非常敏捷地意识到了牧出弥洸话里的漏洞,“那又为什么要选择加入组织呢?”在楼梯下听过全程的降谷零眉毛不自觉跳了一下。的确,这个问题牧出弥洸没办法解释。爱尔兰不清楚,但他可是非常了解。江户川繁男是因为调查当年那桩牵涉甚广的案件,才会因此被政治社会中的高层盯上。因此他不得不顺势在对方的暗害下伪装假死,独留下自己的儿子继续暴露在他们眼前,吸引开对方注意力的同时,给他自己制造出了充分的活动空间。因此牧出弥洸才会想办法混进组织,一方面是令他们无法对这个如同看不见计时器的定时炸弹一样的威胁视而不见,另一方面躲在黑色的羽翼之下,就算他们在白色世界多么只手遮天,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组织这里,他们也都会失去自己以往的全部优势。那么到时候以他堪称“绝对无谬的司令塔”这一称呼的智能,只会不费一兵一卒,就反倒能把对方耍的团团转了。但这一切都不是能对爱尔兰说出口的。降谷零看着牧出弥洸。而后者却反应淡漠,仍然维持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表情,“因为这里比警视厅好玩。”“做追在事件后面跑的人,怎么会比在前面引着事件跑更有趣呢。”他笑,“我是名侦探,任何案件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所以断了太多次,我已经玩腻了。”“既然没有让我感到为难的完美犯罪。”他说,“那就由我自己来亲手制造吧。”脸上的笑容明明弧度未变,眼前的少年却莫名让爱尔兰感到愈发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向后退开了半步,却听对方继续缓缓开口。“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暂时还没打算用皮斯克做我的玩具。”牧出弥洸说,“之前也说过了,只要你听我的指示,我可以保证你们两个都能活下去。”降谷零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个看起来不会读空气,说话从来不顾及他人心情的破孩子,又一次证明了自己并不是情商低,而只是懒得想那么多而已。爱尔兰虽说是朗姆一党,一直以来也都在帮他们做事。然而实际上他的立场并不坚定,只是因为被他视作父亲的皮斯克在朗姆手下,因此才会顺势站了队。所以当皮斯克的安危被人掌握,他也自然会轻轻松松就被挑唆得倒戈。正如降谷零所猜想的那样,爱尔兰只犹豫了非常短暂的半秒,就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但是,”他再度抬起头,细长的眉眼锐利如刀锋,“你不会事到临头又反悔,说什么‘觉得杀了皮斯克才是更有趣的事’之类的胡话吧。”“怎么可能。”牧出弥洸说,“你把别人都当做和你一样蠢的家伙吗?我很清楚,要是没了皮斯克给我做保护伞,你会有多少种方法能给我找不痛快。所以虽然他的确是个满足我对玩具一切标准的存在——”他语气微妙,话到最后更微微拖长了尾音。爱尔兰盯着他的视线愈发锐利,仿佛当真能削下一片血肉一般。“不过如果玩的时候会总是被打扰,那我宁愿放弃这个玩具。”即使如此,牧出弥洸却还是语调如常地接上了后半句,“毕竟那样的话,再好玩的玩具,也是会变得无聊的。”爱尔兰只觉胸中一股浊气在不断翻涌,偏偏有无处释放这些郁闷的情绪。正当他原地发呆之时,一阵脚步声却从他身后的楼梯间缓缓传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司令塔歪过脑袋,从他身旁探出视线,同身后的来者对话,“咦,你来啦。”爱尔兰回过头。逐渐从楼梯间中现身的,正是刚刚还与自己打过照面的波本。“来得是时候吗?”降谷零作出了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视线不断在二人身上流转,“从福地那边脱身稍微花了我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