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赵高罕见地没有早早就去寝殿侍奉嬴政,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正殿,他坐在嬴政平日处理政务时坐着的帝位上,双手拢在身前,死死盯着面前桌案上摆放着的传国玉玺。
他的脸色十分憔悴。
事实上,赵高昨夜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只要他一闭上眼,耳边就会不停地飘过嬴政昨日对他说的话。
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却又被噩梦惊醒。
梦中,陛下冷冷地看着他,而一侧一群看不清脸的人手拿着刀斧正凶神恶煞地向他走过来。亦或者画面一转,他又看到了自己年幼时的记忆,他也是嬴姓赵氏,但是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被罚入隐宫中的罪人,他从出生的那一天就注定一辈子都是奴仆。
就这么煎熬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狗急了也会咬人的。”赵高忽然下定了决心,伸手紧紧握住传国玉玺,两行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打着哆嗦。
赵高是这世上最了解嬴政的人,甚至比嬴政的所有子女大臣都要了解他,小到嬴政喜欢吃什么菜,大到嬴政心中志向,从嬴政刚从赵国回来,赵高就跟在嬴政身边了,如今已经有十二年了。
嬴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赵高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赵高在害怕。
可随着传国玉玺冰冷的温度顺着赵高的掌心传入身体,赵高忽然一激灵,他脸上的表情也缓缓从惧怕变成了疯狂。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赵高意识到了他如今的境地,从他欺骗嬴政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这条路的尽头无论是死是活,他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甚至在经过了刚开始那几天的头脑发热以后,赵高对自己能否成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鬼迷心窍下那个决定,可反过来再想,即便是现在再让他回到那个时候,他依然会做这个决定。
“我都要死了,凭什么你们这些人还能活得好好地享受着富贵呢?只是因为你们生得比我好,所以你们什么不用做,就享受这滔天的富贵吗?”赵高自言自语。
“多不公平啊。”
赵高感慨一声。
随后,赵高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辣,他轻车熟路地研磨墨条,而后提起笔,从书桌的下侧柜子中——这些东西平日都是他负责整理的,拿出一沓帛书。
奋笔疾书。
写完了以后,赵高就想要拿起玉玺带上大印。
可在将玉玺按在印泥上的瞬间,赵高的手又静止在了半空。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将玉玺放了回去,而后将这一打帛书整理好塞入了袖中。
他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赵高走出了咸阳殿,侧身吩咐一旁的侍卫:“将公子胡亥请来。”
侍卫并没有怀疑什么,不过就算有怀疑他也不能质疑上官。
很快公子胡亥就来到了咸阳殿的偏殿,自从上次被赵不息“诬赖”完以后,他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嬴政了,所以当听到侍卫传唤他的时候,胡亥想都没想就急匆匆赶到了咸阳殿。
他已经不是年幼的时候觉得被老师和母妃强行按在嬴政身边是折磨的年纪了,数年的冷待之后,胡亥已经尝尽了父皇宠爱的子女和父皇不宠爱的子女之间被差距对待的人情冷暖。
只是当胡亥急匆匆赶到咸阳殿,偏店的时候,却并没有看见他的父皇,殿内只站着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老师赵高。
“老师?”胡亥有些愣。
赵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先对他开口而视线对殿前守着的两个侍卫道:“尔等先行退下,陛下有命,让我只传达给公子一人。”
现在的赵高对扯着嬴政的虎皮撒谎已经十分熟练了,丝毫没有前两日战战兢兢的畏惧感。
侍卫不疑有他。
待到殿内只剩下赵高和胡亥二人之后,胡亥明显轻松了许多,“老师,父皇让你给我说什么?你说吧。”
赵高平时还是颇为宠爱胡亥的。
赵高轻轻一笑,直视着胡亥的眼睛,轻声道:“你的父皇快要死了。”
胡亥的瞳孔迅速放大,下一刻仿佛就要尖叫出声,赵高手疾眼快捂住了胡亥的嘴巴。
“莫出声。”赵高训斥胡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