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摇了摇头,说:“她不会说实话的。”“为什么?”“因为她老是骗我。”无忧做到了濯明对面,朝他合手礼了一下,濯明回礼后,道:“施主为何随身带着袈裟?”无忧的袈裟在包袱里,并没有露出来。她见怪不怪,没有檀那稀奇的挠脑袋的样子,只是笑着说:“弟子信佛,路途遥远,希望能有佛祖保佑。”“路途坎坷,皆为修行,唯有历经,才能功德圆满。”无忧歪了歪头:“你倒是和我要去找的朋友一样爱说这样的话。”“你要找的是位僧人吗?”“是的。”“神了!漫说这小子是活佛,没想到真的是!”檀感慨起来,不由得给濯明竖大拇指。无忧笑着摸了摸濯明头顶,道:“小师父真是活佛。”“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无忧心下一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那小秃头,接着濯明便说:“施主与我们是走一条路,不如同行照拂。”“是啊,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小娘子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们往前走!”无忧看向檀,凝神思虑了半天,才说:“我只到城外盘云寺。”“施主当真知晓自己行至何处吗?”“师父何意?”无忧转头看向濯明。“西垂在谈判,北方战乱,南方对峙,一触即发,缥缈地世子率大军只为求得地灵保佑,如今天下大乱,人人自危,施主当真知晓自己行至何处吗?”濯明是在指点无忧什么呢?“是啊,如今天下乱七八糟,北边还有那雪鬼作乱,没有人知道长城彻底倒塌了,无涯大陆会成什么样子!”檀也慨叹的摇头。无忧看了看窗外,那满枝枯叶的秋树:“师父之言,我自明白。”“那便到盘云寺罢。”濯明扬了扬嘴角,说完这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一同上路,细雨霏霏,他们披上蓑衣,早早的离开了山常郡,进了林子便遇到了强盗,好在檀的身手很好,三人侥幸逃脱,檀言今后不能再走这条道了,他的刀上见了那些贼的血,便是结下了仇,行路都图一路顺风,有打杀都该避开。无忧笑着拉着缰绳,和两人并肩行马:“我倒认识一个人,行路的时候,难关一关又一关,却从不改道。”“为何?”檀可笑的嘿嘿两声,又说:“世上还有这种犟脾气的?和命较劲?”“他觉得没人杀的死他。”无忧眯了眯眼睛,继续道:“只可惜,是人就没有杀不死的。”“这股傲气倒和漫有些相像。”无忧怔了怔神,嘴里却不由得喃喃:“对,他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位也是你朋友?”“是我夫君。”“原来娘子有夫君,那为何一人上路啊?”“因为一匹马坐一个人正合适。”濯明忽然插的话,叫无忧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没有追问下去。“不管怎么说,娘子这样果敢,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无忧笑了笑,看向幽深的森林深处。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了午时,不到傍晚,竟已经到了盘云寺山门下。无忧和檀还有濯明道别,他们有意去前面镇子上,便不再同行。其一理由檀想喝酒,其二理由濯明说无忧到这里便不需要他了。不需要他的庇佑了。无忧双手合十感谢了一番,目送二人离开后,才上了山门。她到盘云寺,先给小和尚说明了缘由,接着便寻了一间禅房,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便醒了,而雨还没有停,反倒是下大了,淋漓不尽,雨帘密密。“今日没有师父来访。”无忧点点头,拜了拜佛祖,就回禅房了,她在禅房里听着雨声,拜着佛龛里的小菩萨,心里却飞的不知道去哪了。她闭上眼睛,便是秦愚那绯红的眼眶,瘦削的身影,他那样疲惫,无忧还在火上浇油。但她必须要上路了,无论是秦愚的不对也好,是她想了结一切也好,果断决绝,是让她不恋恋不舍唯一的办法。可不止一次,在脑海里浮现出他身影时,无忧落下眼泪。离开薄情可怕的上京时,她以为这辈子都不愿再为世人流泪了,因为为他们流泪,是永远流不尽的。可惜她不可怕,也不薄情。无忧在等待清弥时,寺里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一个烧火做饭,一个清扫庭院。她问小和尚为何不停的扫地,小和尚说风一过,就会落叶,被师父看见就会挨说,说自己没有用心。无忧吃饭时为小和尚辩解是风的错,不能怪小和尚,老和尚却笑着言:“风怎会有错,它走到哪吹到哪,若叫它走到树叶这不吹了,那它就不是风了。”无忧听出话里有弦外之音,便想请教,可老和尚借言锅里的粥要糊了,便赶去了灶房。她一个人站在庭院的槐树下面,看着从树上飘飞下来的枯叶,心中却无法平静。,!睁开眼她望着树叶枯木,远山乡村,便会想起濯明和檀的话。如今天下大乱,无涯大陆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慕容降寒再向大津讨要苦海女,想在乱世里得到自保,北方北蛮负隅顽抗,冬地穆阿恪继了位以后,又是一片混乱景象,他希望龙族可以去抵抗雪域,可幕臣们却希望保守起见,死守冬地长城。严卫也在坚守边界,不让北蛮朝大津逃窜。西垂不满谈判,不顾大津和亲公主的和平解决请愿,还是派大军驻守在西垂边界,随时准备开战。作为苦海女,她如今该做些什么?如果为了停止战乱,她就要封印神力,可封印了神力,她该如何对抗雪域?现在雪域只有冰雪蔓延到长城东南,那究竟是雪鬼的印记,还是无涯大陆本该到来的冬天?无忧的神力能不能奏效,不得而知,一旦打开结印,若是对雪鬼不奏效,那苦海女结印就会为雪鬼和水鬼提供方向追杀她,如若不打开,现今该如何阻止无涯大陆四分五裂呢?神力不对雪鬼奏效,那她该如何许愿?“无忧施主。”无忧在佛祖面前猛的睁开眼,她转过头,眼前噩梦一样的冰天雪地消失,一片昼光里,清弥长身玉立,他带着斗笠,雨滴从边沿缓缓滴下,他慢慢抬头时,无忧却恍然明白什么叫隔世相望了。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清弥,她竟觉得犹如隔了十年那么长的时间。无忧站起身,朝清弥礼了一礼,看着他还穿着自己给他买的那双鞋,手里拿着一根破手杖,衣裳褴褛,人影瘦削,不由得氤氲出泪意,却还是勉强镇静的寒暄:“清弥师父,好久不见。”“施主比贫僧更快几步。”他摘掉了斗笠,露出那双智慧如海的瞳孔,清澈纯净到连那一身脏兮兮的衣裳都猛然熠熠生辉起来。“这些时日,师父过的可好?”“贫僧去了西垂。”他虽然愣了一下,却没有接无忧的话,而是直切主题:“渡涯师父,就在精兰塔。”无忧的笑意渐渐消散,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清弥师父认为,我该不该去?”清弥有些不解,但下一瞬便又明白,他看着无忧言:“施主是问该不该去,还是该不该做?”听到这话,无忧却猛然叹了口气,道:“那就先去见恩人吧!”他们告别了盘云寺的老和尚和小和尚,下山时雨已经停了,他们爬上马背,就朝西走。清弥建议无忧走没有林子的荒野大地,如今流民逃兵甚多,山林容易躲藏,他们常常在那里抢劫路人,城镇人多眼杂,担心无忧暴露身份,引来祸事。看着平静的和自己说这些的无忧,竟然有些恍惚。好似又回到了这年春天之前,那个冬天,他们从冬地千辛万苦走到了上京。“我想起了上京。”无忧望着眼前长空碧云,黄草漫漫:“那里你望向四面八方,四面八方都有东西拦住你的视线,在这却没有。怪不得上京敌人多,若上京和这里一样,那贼人肯定无处可藏。”“看来施主上京一行,无比刻骨铭心。”清弥叹了一声,道。“是啊,上京不仅是人间烟火,还是人间疾苦。”“佛家有八苦之说,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苦,苦就是人生的真实本相。”无忧回头看向清弥,听他说完,她默不作声半天,才接话:“对,苦就是世人的修行。真正的苦海,是人间吧?天公叫我来当世人,却叫我找到真正的苦海,如此一来,我人没当成……”“却成了货真价实的苦海女。”清弥眯了眯眼睛,看夕阳西下,便下马,犁出了一片空地,叫无忧坐下。“你是活佛,你能解解我的困惑吗?”无忧听话的坐下,看着清弥生火:“为什么世人那么苦?五郎困顿自己,喀尔丹羽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降寒那么执着,秦跃又那么疯魔,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孤独。”清弥示意无忧烤火,然后道:“人间是苦海,苦海无涯,孤独与欲望才是人心中无法抹杀的苦海。但……还有比孤独和欲望更广阔的东西,世人以爱为舟,虽无形无影,却让无涯之地,生出了彼岸。爱生慈悲悲悯,若知容宽、乐悲悯,苦中也能生乐,无边黑夜也可探黎明。”“乐什么呢?”“乐众生之乐,乐天地之乐,贫僧今日化缘得活可乐,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可乐,众生太平也可乐!”若人能知容宽乐悲悯,怀众生念天地,怎不是脱离苦海达得黎明呢?可人偏偏不愿离开苦海,苦海有爱的人,有故乡,凡尘自有凡尘的乐趣,佛门自有天意释然。“凡人纵使孤独欲火焚身,但凡人也有凡人之爱,知苦又向苦海行舟,不就是因为苦海中,亦有天意与所爱吗?”无忧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半天才说:“那五郎就是我的天意和所爱。”“他为何没和你同行?”“因为我和他吵架了。”无忧别过了身子,不再看清弥:“我要去封印神力,再也不给世人许愿。”“真的假的啊?”“世人薄情无义,利字当头,我救他们,我又能得到什么?”清弥看着无忧,却没有接话,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可不是秦施主。”话到了无忧耳朵里,却转了重点,她抓住清弥没有自称“贫僧”而取笑他,清弥也愣了神,最后还请求无忧,到了精兰塔,莫要告诉其他僧人和尚。无忧得意的笑起来,说清弥竟然也怕被人抓笑柄!清弥起了急,竟翻过身直接躺下睡了,任无忧随意调笑他,都不再接话。“看来小和尚也爱赌气?!”:()苦海浮沉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