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4)
封离被卖进花眠山庄的第二天,周昭宁的身份终于在太溪县过了明路。他在茶馆喝茶时,假作包袱被盗,告到了衙门。衙役见他和封珏、徐清安三人皆是粗布麻衣,态度敷衍,随口问了两句便要将他们驱赶。周昭宁迫于“情势”,这才一怒之下道出身份。
衙役闻言面露不屑,气得周昭宁当即掏出了官印。
这下便惊动了县令,匆忙来迎,官帽戴歪了都没发现。县令匆忙拜见,周昭宁昂首睥睨,没给半点好脸色。
那县令连连赔罪,周昭宁只是负手而立,并不接话,还是徐清安站出来说:“这太溪县一个小小衙役都这般官威,我家大人哪里敢受县太爷的礼?”
“都怪这衙役眼拙!冲撞了徐内史,下官向您赔罪,还请见谅啊!”那县令说着便跪了下去。
周昭宁任由他跪,只说衙役眼拙,却不说衙役轻忽百姓,此等官员若是平常他已将人罢官。但如今为了查明这太溪美人的始作俑者,他只得暂时按捺。他一言不发,仍旧是徐清安出面将人扶起来,并向那县令低声说道:“我家大人面冷心软,还不快将大人请进衙去?”
“是是是。”县令连连点头,朝周昭宁道,“徐内史驾临太溪,乃是我县之福,令下官这县衙也蓬荜生辉!还请您入内,上座,上座!”
周昭宁这才顺势入了县衙大堂,在堂内落座。
之前不说话,极尽高傲,到了堂内周昭宁便开始问农桑诸事,直把那县令问得满头是汗,磕磕巴巴答不上来。
“这些具数还是师爷更清楚,下官这就让人叫他来……”
“不必了。本官已先行去城外看过,太溪县十地九荒,村庄寥落无人,原本我还不知是何因由,直到进了这城中。”
县令心头一凛,顿时紧张起来。
太溪养美,城内四巷三十二行院、城外一观一庵一山庄,要的是人手,有的是能做的生意。许多人见城里能赚到钱,自然便不事农桑,官府乐得如此,更是放纵,只要农户买粮纳税,根本不管他们种不种地,以致这两年荒地越来越多。
“我县该纳的钱粮没少过一分……”县令只得说。
周昭宁盯着他打量,半晌不语。
就在县令以为他要问罪时,他却话锋一转:“有银子,自然纳得起……本官倒是好奇,这太溪美人有多美,可令一县富庶至此。”
周昭宁抬眸,县令和他目光一碰,顿时大喜:“内史大人出京巡察,车马劳顿,我们城外有处清净地,最合适洗尘解乏,不知您今晚能否赏脸,让下官做东?”
“何等清净地?”周昭宁话音未落,只见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封珏眉头轻拧,一下攥紧了双手。
这县令常年浸淫此道,一眼便看出关窍,徐内史身边这位面容姣好、气质绝佳,听到这暗示便紧张,明显是带了醋意。但徐内史明显不甚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是对“清净地”好奇,他知道今晚该安排什么人了。
“容下官留些悬念,包内史大人满意!下官现在就备车马,咱们到了地方您沐浴解乏,正好晚宴,如何?”
周昭宁倨傲应下,县令立时出去安排,临出门时,正瞥见那随从俯身和徐内史说话,顿时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封珏这般表现,当然是他们事先安排好故意的,就是为了误导他们。
区区县令,车驾豪奢堪比公侯,一路殷勤将他们往城外送,路上还说:“下官已派快马往州府报信,禀报太守大人您驾临鄙县一事,请您在鄙县多留几日,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封珏闻言,语气不善地反问道:“大人的行程怎容你置喙!大人皇命在身,要你多嘴!”
县令心中不屑,一个以色侍人的娈宠,吃起醋来便冲他撒气?不过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枕边人,他不好公然得罪,只得连连应是。这时,一直对他颇为倨傲的周昭宁出声拦阻。
“不得无礼。”
“是……”封珏委委屈屈,拧过头不说话了。可怜他心里那个别扭,回忆了一万遍陛下和王爷相处时的模样,才能演出一分皮毛。
“无妨,无妨,是下官僭越,这留不留,自然还是得看内史大人今夜满不满意。”县令笑得一脸谄媚,话恭敬得很,丢回给封珏的软钉子却明晃晃。
封珏和徐清安谁都没说话,这县令得意不了几天了。
马车驶出城外小半个时辰,车行到了花眠山庄,明显已来人打过招呼。太溪县令那熟稔的态度,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绝对不只是常客那么简单。他们一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山庄主人已在大门口等候,亲自接待。
山庄主人看起来年近四十,白面无须,气质儒雅。他自称方谦,看县令对他的态度抬举到有些恭敬。太溪县乃梧州治下,周昭宁猜测这人背靠的至少是梧州太守一级的官员。
果然,方谦亲自送周昭宁去沐浴更衣,与他说:“太守大人遣人来信,明日晌午为您接风,今日便由县令大人代劳。”
“有心了。”周昭宁挥退要为他更衣的丫鬟,道,“本官不喜生人伺候。”
方谦忙吩咐丫鬟们退下,周昭宁看他一眼,他也跟着退了出去。为了坐实前头的戏,徐清安跟着方谦便出来了,上去跟他套话,只留封珏在里头。
周昭宁自然不用他伺候,两人各自沐浴更衣,换上了山庄给准备的华服。这山庄的仆役倒是心思灵巧,一面之缘,准备的服饰不仅用料剪裁精巧,还颇为贴合。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周昭宁觉得凝重,这地方让宾客感受到的每一分用心,背后都是金银和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