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刑四十,打到最后解泉泠已无法靠自己站起来。就这样还是封珏和程寅半路赶到,让侍卫有所忌惮的结果,若是换了普通人,只怕已经打残,还伸冤?能将诉状递上去,便不错了。
击登闻鼓要的是勇气,可要走进宫告御状,却要的是体魄。
杖刑完毕,解泉泠是被封珏和程寅左右搀扶起来的,接着在两人搀扶下走进宫的这一路,他每走一步,脚下便落下血痕。宫门广场的地砖被他的鲜血浸染,如红梅落白雪,踏之亦存侠骨香。
不知是哪一位百姓先跪下来的,很快广场上便跪成了一片,他们朝向解泉泠三人走进宫门的背影,有人高喊:“请陛下给七殿下一个公道!”
“请三法司主审!”
“七殿下爱民如子,他是好人!”
无人带领,百姓们甚至喊不出整齐的口号,说的却是他们的心声。他们把封离的故事听进了心里,他们认同解泉泠的主张。
解泉泠没有回头看,可听着身后的喊声,挨了四十棍都没有落泪的新科进士红了眼眶。那一刻他像是忽然间找到了方向,再不计较这一甲二甲,更不眷恋那清贵出身。
宫门楼上也有三人,须发斑白,迎风而立。居左的那位是刑部尚书解渊,居右的是礼部尚书于鸿,居中的则是吏部尚书魏显,三位内阁大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魏显捻须而笑,道:“后生可畏。”
于鸿性子更直,老尚书撩袍便要走,急吼吼地:“快快快,你我也去勤政殿外求见,别等皇上盛怒将他家小子砍了就来不及咯。”
“多谢两位……老哥哥。”解渊一揖到底,他不方便出面,但到底不放心儿子。
于鸿摆摆手,赶紧拉上魏显走了。
解泉泠意不在说服皇帝求公道,这数月来或亲历或旁观的桩桩件件,到今天他们三人已看得分明。指望皇帝圣明,还不如指望日出西方、月满不缺,他们求的不过就是在宫门外那一场。
所以进了宫,到了勤政殿外,解泉泠反而平静下来。皇帝看他的目光刀锋毕露,可他体力不支,有些累了,殿内陈情说的还是那些,请皇帝将封离一案移交有司负责。他勉力支撑着说完,当场便昏迷了过去。
这下好了,在外头等着求情的两位尚书也没求上,气得要杀人的皇帝也没找到发作机会,人都昏迷了再要处置,一时找不到理由。封珏和程寅告退,赶紧就近把人带去太医院诊治。
皇帝满腔怒火被泼了一盆冷水,当场摔了纸镇和笔洗,笔架也被扫落在地。
“封离,封离!当初那些母族高贵的皇子们压我一头,就因为我母妃是宫女出身,他们通通看不起我,现在我已经是皇帝,还整治不了一个罪妃贱种?!”
皇帝在殿内踱步,躁动不已。他神态癫狂,喊的是封离,却又像是不止在说封离。
那些曾经轻贱他的皇兄们都死了,太子到皇六子,全死了,只剩下一个皇七子封离。尽管他们过去没有过节,尽管他北梁为质十年,但他像是代表了曾经压在他封鸾身上的枷锁和高山,让他又恨又惧,欲杀之才能安稳。
再加上摄政王对封离的疼爱维护,更是让他恨之入骨。当初周昭宁是悉心教导过自己的,他维护的是他封鸾,他在周昭宁面前表现得满心依赖和钦慕,装得虚心求教好学不倦……那时周昭宁对他是满意的。
他最大的错就是不该赐婚,一切的错误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皇帝越想越入魔,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封离杀了。但这回,拦他的不止李德仁,还有闻讯而来的郑贵妃。
郑贵妃温言软语,又是给他顺气,又是帮他骂人,向他谏言:“宫门外头的动静太大了,都传到了后宫,您是不必在意那些蝼蚁怎么想,但闹得人尽皆知有损您的皇威。您不如先晾他一晾,再给他传些假消息,攻心为上。比如……那解家小子被打成了残废?”
郑贵妃意在拖延,不能让七殿下再受刑了。美目盼兮,眸光流转,她娇俏一笑:“他不通消息,不知外头情形,还不是您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到时候您让狱卒闲聊,让他不经意听了去,半真半假的,不怕他没有软肋。这人只要找着了软肋,就好辖制了,您说是不是?”
皇帝转怒为喜,大悦。抱着郑贵妃便拉到腿上,掐了一把她柔嫩的脸蛋,连连褒奖:“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今夜留下来……”
说着,他当着满殿宫女内监的面,手就这么在郑贵妃胸前掐弄起来。郑贵妃忍着呕吐的欲望,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装作害羞,埋首至皇帝肩膀,在那无人看见的地方,眸色冷若寒霜。
当晚,郑贵妃大宫女安排的人借着往慈仁宫送佛香的机会,见到了侍奉太后的林淳妃。小宫女将玉佩转交,林淳妃听罢却没有收,她把玉佩装回了小宫女的荷包里:“请转告你家娘娘,我与她的默契在心,无需如此。”
林淳妃也心中忐忑,她到慈仁宫之后,太后只礼佛,不问俗务,她在不在跟前伺候太后也不计较,对她的态度模糊得很。她贸然前去为七殿下求情,也不知道说的太后会如何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