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宁先是向他托付京中局势,为他抽丝剥茧般讲解朝中人事,再是给他留人手,无处不妥帖,给他留足后手。封离忽然想起当年,他舅舅死在孤军追击敌寇的路上,当时局势奇险,舅舅预感此战难以功成,也是这般事无巨细地交待他,将能给他的全给他。
周昭宁不是他的亲人,更显出几分不同来。他们之间没有过惺惺相惜的剖白,有的只是针锋相对的争持,只是你来我往的较量,偶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可无论皇家猎场的悬崖之下,还是台宁县外的树林之中,他危难之际,都是周昭宁在救助。
封离终究没忍住,低着头说:“周昭宁,你可当心小命,别以为自己是什么九命猫妖。带多少人马,走什么路线,务必谋算清楚,别顾忌其他任何人,包括……”
说到这他抬起了双眸,他本想说包括他,但话到嘴边,又怕徒惹笑话。
他顿了一息,直直望进周昭宁眼中,这才接上刚刚的话:“包括皇帝。”
周昭宁面露疑惑。
封离索性顺势把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如今的大禹江山,皇帝可以死,你得活下来。”
他说出口便做好了被周昭宁厉声训斥的准备,没想到周昭宁眸色沉沉,眼中思绪流转,最后却带上了一抹浅笑,应他:“好。”
封离绷紧的那根弦为之一松,他回以一笑。就在这时,就听周昭宁又开了口:“我说过,以后你说的话,我都当真心话来听。”
封离耳尖不受控地轻颤了颤,只觉得周昭宁的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他的耳廓,莫名让他脸热。他掩饰一般端茶啜饮,下一刻却被周昭宁弄得差点咳出肺来。
周昭宁说:“我听到了,你在担心我的安危。”
茶水呛入气管,封离咳了个撕心裂肺。这下也不用遮掩了,脸上是红是白都是咳出来的。
好不容易平复,封离嘴硬解释:“说了大禹不能没有你,我作为大禹皇帝之子,当然关心你的安危。你死了,谁来守江山社稷。”
周昭宁从善如流地点头,可那表情分明在说:且容你狡辩一次好了。
封离不敢再看他,夹了一堆菜把碗里堆得冒尖,埋头扒起饭来。
周昭宁看他这般慌不择路的稚气模样,只觉心中无限熨帖,临行前能够有这样一次相处,仿佛已足以抵挡未来所有的不确定。虽然他想要的还很多,但没有再出言撩拨,没有倾诉心意,只是默默将封离偏好的菜色端到了他面前。
他所有发乎情止乎礼的恋慕,被他紧紧锁在了心里。能知道他是真心地担忧,足矣。
那夜是弦月,天空中星辉闪耀,可没有多少月光的夜晚,落幕仍是一片漆黑。周昭宁亲自提着灯笼,将他送回正院,他们在廊下互道“晚安”,他看着封离迈过月洞门,身形再看不见。
第二日清晨,封离起得很早,他久违地戴了金镶白玉的发冠,穿宝蓝缂丝云水纹长袍,是他平日不肯做的华贵打扮。他出房门时,周济已在院中等候,想是得了周昭宁的令,平日最跳脱的周济也沉稳许多。
“前院已清点人马,王爷正待出发。”
封离闻言,大步往府门而去。
到得门外,就见王府侍卫、府兵皆披甲执锐,声势赫赫,簇拥着骑坐马上的周昭宁。
周昭宁身边,有侍卫牵着另一匹马,明显是留给他的。他快步而出,冲周昭宁一笑上了马。他故意扬声说:“王爷到了南边,有什么新奇玩意可记得给我带。还有那什么岭南部落公主,记得隔远些。”
“好。”
他一路送周昭宁出城,送到了十里长亭,在那里他们对饮作别,喝的是醉仙楼的仙人醉。
“望君珍重。”封离说。
“你亦是,照顾好自己。”
那一个对视,令封离想起过去的无数回忆。他每一次出征,都是从城外长亭而始,他送归的每一位战友,也都是送到长亭为止。
忽而,他心中满涨的别情再压不住,他迈步上前,轻揽周昭宁肩膀。
“盼君凯旋。”
周昭宁浑身一凛,抬手便将他按进了怀里,深深地,不留一丝缝隙。他本不后悔没有珍惜昨夜时光,不后悔没有倾诉一腔衷肠,但是被封离抱住这一刻,却悔不当初。
他不得不深深阖目,才强控住一身邪骨。他沉默一息,哑声说道:“等我回来。”
呜呜呜,成熟男人的爱情就是在克制中逐渐失控(老周),以及在回避中不断变质(阿离)
我终于写到这一场暂别了,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