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墨焓老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建元十五年辞官隐退后,便潜心著书立说,在白鹤书院广收门徒,聚众讲学。此番入京,乃是受周昭宁所邀,出山主持本次春闱。
因为周昭宁的关系,封离比京中其他人更早一些知道宿墨焓入京的事。那日在王府议事时听到,他便很好奇,拉着徐清安悄悄问:“你们王爷什么时候去请的老先生?最近都没见他出京。”
徐清安看向封离的眼神,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他似乎很不想回答,但封离执拗地看着他,他只好接下话:“是挺早之前……去年六月初八。”
“这日子怎么这么熟悉?”封离嘀咕。
徐清安一听赶紧把头撇开,咳嗽了两声,差点把一口北风呛进肺腑。
见他这番反应,这日子定是不寻常,封离又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
“我跟他大婚那日……”封离惊问,“他不在是出京去请宿老先生了?”
“是……王爷政务繁忙,寻常离不得京,一直想请宿老先生回朝但苦于没有机会,白鹤书院路远,更是难以成行。当时宿老先生游学到了京城以南的平金府,王爷便连夜出京去请了。”
封离点点头,徐清安见他神色平常,松一口气。却在这时,就听他说:“合着就是大婚不重要,别的时候没时间,大婚正好可以不在。”
徐清安:“……”吓出一头汗,他好像说错了话。他一个没家室的人,有时候真不会把握分寸。
“封离。”这时,周昭宁见他追着徐清安出去后,久久未归,在书房门口喊他。
封离把手往袖子里一拢,老神在在地转身。
徐清安深怕他因此与王爷置气,在后头喊:“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就是我想的这样。”
“不是……真不是。”徐清安急了,平日风度翩翩的王府长史几步跨到封离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解释,“若不是自愿,就算下了圣旨也逼迫不了王爷。王爷当初同意大婚,就是见您在宫中处境太过艰难,若无破局之机,只怕在宫中也是郁郁而终。甚至王爷担心,皇上一计不成,会走上残杀手足的路,届时便再难回转,给您换一个身份,可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封离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其实没怎么想过周昭宁为什么会真娶个男妻进门,他曾经一直把封离这个人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觉得周昭宁只是不在意摄政王府有他没他。
可惜了原身,因为不堪受辱,急怒攻心而亡。徐清安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却不知死得是先帝皇七子,生的是他大晋武安侯。若是七皇子泉下有知,知道他不想嫁的摄政王是出于善意以退为进,他会作何感想?
他命途多舛,一生苦楚,最后死得冤枉,说来说去,罪魁祸首还是皇帝。事已至此,封离只能为他祈祷,愿他来生不再生做皇家人。
“当初先帝驾崩不过一年,朝政初定,王爷对您了解无多,所以才只能顺势而为,如今……如今不同了。”
徐清安没有说得更深入,王爷并未说破,但这些时日的布置,又屡屡带七殿下议事,以他的对王爷的了解,怕是已动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思。只是时机未到,谁也不该说出口罢了。
周昭宁见封离未应答,亲自走出来看。徐清安连忙让开,行礼告退。
封离在大婚之前来到南禹,和周昭宁相处的一切都是他的经历,骤然听到这些,他觉得意外,一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请文坛泰斗出山,对收拢天下士子之心的作用不可小觑,周昭宁会有这样的想法和行动再正常不过。他明知皇帝下旨赐婚荒唐,无论他因何应下,对外表现得冷淡不满才符合常理。他与自己不熟悉,面对初入王府的他心有戒备,多番试探,也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们初见时种种矛盾冲突,他确实没有多在意,那些事伤不到他。但是今日听了徐清安的话,说心里没有触动也是假的。
周昭宁这只纸老虎,今日终于被僚属出卖,露出了真面目。
封离笑容狡黠,周昭宁没听到他和徐清安的话,有些疑惑地问:“又有什么新乐子?”
封离上下打量他一番,得意地说:“乐子,大乐子,哈哈。”
他拍拍周昭宁的肩,问道:“你叫我干嘛?”
他比周昭宁矮,拍他肩的动作有些别扭,封离却做得大方磊落。周昭宁没计较他的态度,问:“明日去同文馆拜会,你与我同去。”
“我去做什么?”
“见见著作等身的文坛泰斗,需要什么理由?天下士子都恨不得拜入他门下。”
“我又不是士子,这辈子考不了科举。”
周昭宁看他一眼,只说:“那便当做陪我。”
他没有说,他从去年入冬以来就一直在等宿墨焓入京,修书数封,三催四请。他如今改弦更张,想让老先生将封离收作学生,若是有他的支持,封离未来的路,会好走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