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前些日子闻青轻来吃鱼,那碟糖醋鱼她一口都没动。
闻青轻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说:“我爹爹喜欢买,他买来我就吃了,并无什么特别的理由。”
“你爹爹呢。”
少年清冽的声音落在暗沉的湖面上。
“我爹爹……”闻青轻抬头望了眼天空,有点可惜,天阴下来了。她又抓了一颗糖高高抛起,麦芽糖升上半空,很快掉进水中,溅起微小的水花,闻青轻说,“他去天上做星星啦,你今夜看不到他。”
江醒沉默。
四周天色渐渐暗沉,天上飘落熹微的小雨。雨水冰冷,斜斜飘进亭子里,打湿少年的衣襟。
江醒长时间地不说话,就在闻青轻猜测他是不是愧疚了,打算安慰他一下的时候,少年久久望天,淡淡地说:“我阿娘也在天上做星星。”
闻青轻眼睫眨眨。
江醒语气有些生疏:“你还有你师父。”
闻青轻这时才恍惚意识到,他提起自己的阿娘,还有她的师父,或许为了安慰她。
闻青轻也学他说话:“你还有宋书,他待殿下很好的。”
江醒怔了怔,有鱼咬住钓饵,他都忘了收,目光微垂,少顷,开口:“也是。”
闻青轻又想到远在京师的陛下,说:“你还有爹爹。”
“这个?”江醒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话,“我倒是想让他变成星星。”
闻青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继续讲下去。
过了一会儿,江醒笑了:“算了,不可能的。”
闻青轻完全不敢说话。
眼见细雨越来越密,或有瓢泼的趋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闻青轻站起来,整理整理衣裳,对江醒说:“殿下,我们回去吧。”
江醒这回真转头看她,眼神惊讶,道:“你不是病刚好吗,你能淋雨?你不要害我,我担不起崔君的责怪。”
可是……可是,都说你病得快要死了啊。你都能淋,我有什么不可以的。
“殿下要在这里过夜吗。”闻青轻真诚地问。
“……”江醒默了一会儿,他看看鱼篓,闻青轻也看看,这一次,他们两个一个也没说话,江醒率先打破沉默:“明日一早下山去给宋书买两条吧。”
闻青轻点头。
她觉得可以。
闻青轻从竹席上爬起来,试探地走出亭子,又赶忙进来,还没站稳,一件氅衣兜头盖到她身上,闻青轻啊了一下,什么都看不清,迷迷糊糊间,被江醒拉着往外跑。
他的氅衣同他这个人一样,都带着点清淡微苦的味道。
雨渐渐大了,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打在闻青轻发上,她身上有氅衣遮盖,只有头发被淋湿,但依旧觉得寒冷。闻青轻奔跑途中,掀开氅衣看了一眼,江醒浑身湿透,狼狈得有点可怜。
视野中虚幻的小点渐渐露出它本来的模样,成为一座精巧而华美的院落。
很快,闻青轻看见正门,想要往那儿跑。
江醒一把拉住她,语气十分矜贵:“这样狼狈,如何能让人看见。”
“……”
闻青轻心说很是很是,她把氅衣往自己头上盖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们最终走的后门。
柿饼已经被收起来了,零星两个掉在地上,也没有人去捡。
宋书远远望见他们,连忙撑开伞迎上来。
“殿下恕罪。”
天色变化得突然,宋书实在不知今日会下雨,也不知道江醒去哪儿钓鱼,连送伞的机会都没有。
仆役给江醒拿了一件干净的新氅衣,为他披上。
江醒接过宋书递过来的干净的帛布,微微低头,轻轻擦拭头发,他受了寒,脸色愈发苍白,唇色也益发地淡,红衣湿湿沾在身上,有一种浓醴破碎的美感,少年随意指了指闻青轻,吩咐:“先带闻姑娘下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