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史之后,陇西之地陷于贼手,陇,泾,原,庆等州成为边关,半壁江山鬼魅横行,战鼓不息哀鸿遍地。苦等了多年,百姓们终于等到大唐崛起,王师过处鬼魅遁形,一夜之间,再听不到战鼓,看不见烽烟,无数人喜极而泣。官府丈量分发土地,陛下已下恩旨,免诸州一年粮税,来年半数,后年……百姓们往手心吐口唾沫,干吧,论吃苦耐劳,大唐的百姓如果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烦了向京畿一路狂奔,看到大片新开垦的农田,漫山遍野的男女老幼,这条路他走过多次,之前没发现有这么多人。有老汉带着小娃娃坐在地头,站起身吆喝道:“大官来歇脚,有水咧”。烦了略驻马道:“多谢老丈,公务在身,不敢多歇”。老汉咧开嘴,露出仅剩的几颗牙,“敢问将军,如今贼人逃往何处?”。烦了道:“没有贼人,杀光了”。“杀光了?”,老汉往前迈出一步,“杀干净了?”。烦了点点头,“干净了,安稳过日子吧”。老汉顾不上跟他说话,急匆匆去到田里,大声训斥儿子:“西头那块荒也要开,开到最边上,不能糟蹋地,多种几年就能养过来……”。烦了笑着摇摇头,“驾!”。进到京畿,官道上一队队商旅往来,大唐商贾享受过丝路带来的红利,如今吐蕃已经完蛋,往西域的商路眼看就要打通,他们再也按耐不住了。做买卖得争先手,等别人都把路踩烂了你再去,那能挣几个钱?现在去跟那边的商贾大族联络好,一条线就够吃上几代。若胆子再大些,去河湟,河西,甚至跟西域的商贾联络上,那就是金山银山的买卖。明白这个道理的不止大唐商贾,陇右等地的商贾也懂,你们跑来宰冤大头,老子还不如去长安进货呢,听说洛阳那边更便宜,干脆去洛阳看看……沿途作坊,客栈,食肆,车马行等忙的不可开交,还有许多正在修建,盛世繁荣已在慢慢浮现。烦了贪婪的看着这一切,太快了,他本以为要过几年才能看到这副场景的,没想到会这么快。大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闭关锁国固步自封,大唐人知道万里之外是什么样子,知道哪里有好玉石,哪里的金子多,哪里有香料,好马,宝石,宝刀……大唐人是见过世面的,从贞观年间一直到安史之前,长达一百多年的风光,他们知道什么是盛世,也知道怎么跟异族商贾打交道。他们不怕冒险,懂得风险越大收益越高的道理,战乱刚停就迫不及待的出发了,一刻都等不及。(大唐从立国到安史这段时间,虽然更种各种宫变政变频出,政策上有过失误,也打过一些败仗,但整体是在向上走的,至开元年间,文治武功都到达了顶峰,连杜甫都有诗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可惜玄宗后期仿佛换了一个人,昏招迭出,他若真早死二十年,还真不好说会是什么样子。)经过长亭,烦了又看到了那块石碑,上面刻着:此去安西九千九百里。进入开远门,沿大街一路向东,街上的人都在兴高采烈的议论河西捷报,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表弟至少还活着。让人去皇宫通报自己回来的消息,带人回到安西大院,家里人不知道他回来,一通手忙脚乱后去到正厅坐下,月儿满脸疑惑,“哥,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到五月以后嘛?”。烦了抱着闺女,先问道:“皇帝怎么样了?”。“什么怎么样了?皇帝挺好的……”。“挺好的?”。他一直以为表弟病危,从甘州没命的往回跑,表弟竟然没事,那姑妈什么意思?烽火戏诸侯?河西之战的捷报昨天送达,朝中在商量将士封赏和筹备庆功大典,河西之地收复也意味着大唐已收复所有传统汉地,仪式是必须要搞的。家里分的也差不多了,宫里当差的先搬离,旭子那边的兄弟也已离开大半,表弟和朝中一直在默契配合。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中,表弟没事,姑妈突然搞这么一出是几个意思?烦了沉吟片刻,又问道:“朝中前些天有什么议论?”。潇潇道:“还是老样子……对了,前些天张议潮与安西军争功,朝中有过争论,别的没听说有什么”。烦了微微眯起眼睛,思索一阵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回来一趟也好,有些事早晚都要安排,索性一遭做完吧”。有句话叫功高盖主,还有句话叫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他功劳太大,威望太高,本来就已经很危险,偏偏安西军却类似他的私军,在内乱平定,回鹘和吐蕃先后倒下后,他已成了大唐的头号不安定因素。如果他不放弃兵权装孙子,待表弟升天李昂登基,小皇帝和大权臣便要做个了断。他不想大唐再陷入内乱,又想回安西,便顺势布局,把安西一系打包去西域,这对大唐对所有人都好。表弟和老裴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在积极配合。如今安西军干翻论坎力又收复河西,已经提前完成了任务,大院按计划分家,将士家眷也在陆续赶去,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表弟和宰相们但凡还有一点脑子,就不会想要节外生枝。烦了不知道姑妈的密诏到底有什么目的,能确定的是,就算抛开私人感情,他们也不敢对自己下黑手。道义上就站不住,杀了自己这个大功臣,史书肯定留下千古骂名。而且安西军远在凉州,锐儿也在那里,一旦自己在京城出事,安西军必反。再加上月儿的布置,大唐会有大麻烦。只要大方向不出乱子,小事都无所谓了,无非早回来些天而已。热汤备好,月儿服侍他沐浴,早看出他手臂不对劲,又看到他胸口新伤,关切问道:“哥,怎么伤的?”。这事儿瞒不住,烦了只好将去西州的事说了一遍。月儿对勇子的死不太在意,她在意的是烦了去接阿依受伤,阿依如今还怀了身孕,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哥,你宠那丫头太过火!”。烦了陪笑道:“咱不是说好的嘛,阿依这么多年……”。“不听!”,月儿噘着嘴给他搓洗,“为了那丫头命都不顾,心里哪还记得我,哪还记得这一大家子人”。“没有……”,烦了忙陪笑拉住她,“就咱俩这交情,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还不快过来,都一年多了”。月儿爬进木桶,摸摸已经结疤的伤口,又摸着手臂,低声道:“天天惦记着上阵上阵,这回老实了吧,让你再疯……”。烦了抱住她叹道:“这回是真老实了,年纪轻轻就废了”。“就一条手臂力气小些,说什么废不废的,哥,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不急,先干正事”。两公母洗了好一阵,刚出屋,魏从简来传旨,“陛下设宴为太师接风”。按照常理,出征大将要朝廷正式政令召回,至少也得皇帝诏书,凭太后一道密诏回京是不合适的。当然了,他身份太特殊,又是这个微妙的时刻,也没人会计较这些细节。烦了还以为会明天进宫,不想这么着急,也好,他得好好问一问小老太太,你那密诏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