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了三个多钟头,直到天亮,风势渐弱,高丽街腾起一道道白烟,大火才堪堪得以扑灭。
不过,与其说是扑灭了,不如说是烧光了。
灭火队赶到现场以后,不顾半岛侨民的苦苦哀求,紧急拆了青丘社周围的棚屋,再用沙土、泥浆垫道,列队泼水,以此控制火势蔓延。
大火焚尽了青丘社的周边街区,烧无可烧,便塌陷下来,只在漆黑的焦土上苟延残喘,终于渐渐熄灭。
除了民间水会,华洋巡警也悉数到场,抢险救火的过程中,互相虽有合作共识,却也难免分歧不断。
其中,最主要的争论,还是关于西塔地界的归属问题。
正因如此,双方都格外重视灾情,并立刻上报给了奉天市政公署和南铁地方事务所。
很快,灾情就在省城内外疯传开来。
这场大火太过突然,以至于谣言四起,顿时催生了出许多无稽可考的阴谋论。
坊间对灾情的态度,也有很大分歧: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心怀恻隐。
百姓坚信,无论哪种态度,都是他们自己的真实主见,却浑然忘了,他们那些议论,其实早已出现在前些天的报纸上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议论纷纷,指点江山。
消息传到奉天公署,王铁龛亲自受理过问。
属下汇报:高丽街共有二十七户侨民受灾,青丘社店员全部葬身火海,东洋警务署要求介入调查!
王铁龛一时愁眉不展。
案情太大,牵扯太多,他这个主抓财政的“文官魁”难以独断,于是连忙动身,前往大帅府汇报情况。
…………
天光微熹,张大帅刚刚吃过早饭,此刻正坐在办公室窗边,手里拿着几张米黄色条纹纸,撇了撇嘴,神情颇为凝重。
不多时,就有副官敲门报告,说是王铁龛来了。
张大帅摆了摆手,满不耐烦地说:“还报告什么,直接让他进来!”
王铁龛是老张的“重臣”、“近臣”,有事不论大小,皆可面谈汇报,当下走进屋内,三言两语间,就把西塔高丽街的灾情简要介绍了一遍。
张大帅早已听说了火灾,但看上去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挑了下眉毛,一边收起米黄色条纹纸,一边有些不解地问:“高丽街的火不是已经灭了么,还想咋的?想让省府掏钱,给那帮高丽棒子盖房安家?”
“那倒没有。”王铁龛说,“只不过,东洋方面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纵火案,所以想要全权接管调查,并希望我方能够极力配合。”
“放屁!西塔啥时候成鬼子的地盘了,用得着他们多管闲事么?”张大帅骂骂咧咧地表态道,“告诉他们,我说的——不配合!”
王铁龛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却说:“总司令,我看东洋人是打算借题挥,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况且南铁地区的归属问题,也的确有些争议……”
“那就争议着吧!”张大帅往椅背上一靠,“既然有争议,那就说明不归他们管,老子凭什么要配合他们?”
“可是,现场死者都是高丽人。严格来说,他们也算是东洋国民,如果要调查这件案子,却把东洋方面完全排除在外,恐怕也不太现实。而且,那些半岛侨民现在也都忙着请愿,要求官方彻查此案呢!”
“他妈的,这会儿知道装可怜了,那帮高丽棒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张大帅破口痛骂,接连细数了高丽棒子的种种罪行。
他很清楚,近些年来,有不少半岛侨民移居东三省,仗着小东洋给他们撑腰,未经省府允许,便私自开荒种地,不仅强行圈地划归己有,而且抗税不捐,更有甚者,还甘愿替小东洋效行鹰犬,动用各种手段,兼并土地,抬高粮价,贻害深远。
高丽棒子气焰嚣张,甚至远胜东洋侨民。
张大帅早就看不惯了。
他自己虽然也跟小东洋合作,但却始终禁止百姓租售土地给外国人,鬼子不行,棒子也不行,因为民间的口子一旦打开,租售土地就将不受控制,长此以往,关东父老必将无地可耕。
老张虽是草莽出身,但这点远见,总还是有的,一想到此处,便又忍不住念叨起来。